沈娇娇红着眼睛见过父母后,又回到从小住到出阁的栖云院。
回廊曲折,一草一木都是她最熟悉的风景。
沈娇娇眼眶发红地在秋千上坐下,细白的手指缓缓摸过秋千上的刻痕,轻声道:
“我回来了。”
前世至死都想回来看看的栖云院,就在她眼前。
顾景珩踏入栖云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沈娇娇慵懒地靠在秋千架上,眼圈泛红。
顾景珩心口蓦地一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滂沱大雨里,沈娇娇竟穿着华贵的宫装跪在泥泞里,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下摆。
“景珩,请你向皇上陈情,我父亲忠君爱国,怎会叛国通敌?”
“景珩,我不要这太子妃的位子了,你让我见见我父母好不好?”
哀切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全然不似幻觉。
顾景珩眉心紧蹙,他明明从未见过沈娇娇那副样子。
是幻觉吗?
顾景珩摇摇头,挥散胸口若有似无的烦闷之意,向沈娇娇走去。
沈娇娇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如水般的眸底迅速掠过一抹讶异。
楚含烟如今身在景府,他不是应该好好陪他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吗?
还是说……他其实也有点在意自己的?
但下一秒,却听顾景珩说——
“含烟身体不好,需要一株染霜花入药,听闻夫人手中正好有一株,不知可否割爱?”
第二章
阳光依旧温暖,沈娇娇却忽然觉得冷。
“夫君自取便是。”沈娇娇轻声允道。
她垂眸,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砰、砰、砰……”
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却如无波古井,再也不是前世为了顾景珩的举动而加速或停滞的样子了。
楚含烟既已回来,便只等顾景珩写下和离书。
到时候两人尘归尘,土归土,各不相干。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想到这里,似乎困住她两世的枷锁应声碎裂,沈娇娇叫住捧着染霜花走过来的顾景珩,语气轻快道:
“夫君既与楚姑娘情投意合,不如我退位让贤,可好?”
顾景珩闻言,广袖下的手不由一紧。
“夫人说什么胡话,含烟刚回来,你就要跟我和离,是想要她被天下人骂做红颜祸水?”
闻言,沈娇娇只觉得利刃穿心而过。
原来偏爱也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顾景珩喜欢楚含烟,便连给她位份也要考虑她的名声,而不被喜欢的自己,即使是好意成全,也要被说成居心叵测。
顾景珩触及沈娇娇瞬间泛红的眼圈,不由得挪开视线。
他不愿再看,径直转身走了。
翌日。
沈娇娇回到景府刚刚坐下,顾景珩便寻了过来。
“今日是含烟父母的忌日,我昨儿允她今日带她去护国寺点长明灯,夫人一同去吧。”
闻言,沈娇娇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长睫掩下眼底的苦涩。
她记得顾景珩今日应该要上值的。
连新婚之期都一日不落去上值的人,现在却可以为了陪楚含烟去护国寺而特意告假。
还要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带上她,免得坏了楚含烟的名声。
果真深情。
“妾知道了。”
……
三人沿着林中小径往护国寺走。
行至山腰处时,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山顶边缘一块石头吹落,直朝三人滚了过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
沈娇娇心跳骤然停了一瞬。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一转,想挡在顾景珩身前。
然而方才还和她相隔不到一尺的顾景珩,已经直奔楚含烟而去了。
沈娇娇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被眼前的一幕狠狠刺穿。
她想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的人,此刻正护着另一个女人。
沈娇娇眼前模糊一片,全然没看到滚石已经近在身前。
就在滚石将要撞上她时,身后沈母安排的侍卫成功救下了她。
顾景珩抱着已然晕过去的楚含烟,道:“含烟体弱,我先送她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唇色苍白的沈娇娇一眼,转身离去了。
纵然沈娇娇心脏已然疼到麻木,还是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她提起裙裾,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山脚下的马车里。
景府,卧房内。
沈娇娇失神地看着眼前的茶盏,心似是被浸在冰水里,浑身都冷。
门轴轻响,顾景珩推门走了进来。
见沈娇娇魂不守舍地坐在椅上,顾景珩递过一杯热茶:“夫人今日受惊了。”
沈娇娇起身坐到床边,眼睛都没抬,淡淡道:“我无事,您还是去照顾楚姑娘吧。”
语气里满是疏离。
“我累了,想睡一会。”
顾景珩端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
见沈娇娇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
沈娇娇躺在床上小睡,她到底还是被吓到了,不久后身上就发起高热来。
模糊间,她又梦到了前世母家被流放时自己去求顾景珩的场景。
大雨滂沱,浇得她一身湿透。
“景珩,你恨我占了楚含烟的位置,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我父母年迈,求您高抬贵手……”
刚刚巡游祭天归来的太子殿下举着伞垂眸看她,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沈府通敌叛国之事证据确凿,已由大理寺查明,任何人不得求情。”
沈娇娇在满地泥泞里膝行几步,粗粝的砂石磨得膝盖满是血痕。
她揪住顾景珩衣袍下摆,声音已然嘶哑。
“太子殿下,我愿让出正妃之位,从此在您眼前消失,求您放过我全家。”
顾景珩的回答则是把衣袍扯了回去。
她的手心一空,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
耳畔只有比大雨还要冷冽的声音:
“沈娇娇,这一切,都是沈家本该付的代价!”
第三章
沈娇娇猛地一颤,醒了过来。
顾景珩冷厉决绝的话语好像还在耳畔。
字字剜心。
沈娇娇觉着脸上似有凉意,她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窗外,一轮弯月洒下银辉,衬得空荡荡的院子越发的落寞。
她起身走到后院的凉亭里,靠着柱子坐下。
晚风带着凉意,却吹不去心头的阴郁。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楚含烟柔柔的声音:
“景珩哥,今日姐姐也受到了惊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陪着我,她不会生气吧?”
“无妨。”
沈娇娇屏住呼吸,把身子往柱子后缩了缩,只觉苦涩止不住地往上涌。
今日顾景珩把楚含烟护得好好的,没想到即便她毫发无损,顾景珩也要守着她。
而自己是否会因此吃味难受,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爱与不爱,果真是泾渭分明。
夜风微冷,沈娇娇抱住双膝,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大抵是心冷了,就难以捂热了吧。
沈娇娇在凉亭里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晌午。
她正靠在窗前小憩,碧桃猛地把她摇醒。
“小姐快醒醒,听说圣上突遇行刺,姑爷舍身护驾,替圣上挡了一剑,伤得不轻呢!”
刹那间,沈娇娇呼吸蓦地一窒,连忙往门口跑。
刚跑了几步,顾景珩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御医。
御医把他安置在床上,衣物被血浸透了,面白如纸。
沈娇娇心脏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见顾景珩满头是汗,便拿出帕子,想给他擦一擦。
顾景珩瞥了一眼,微微侧头躲了一下,似是避之不及。
沈娇娇似是被人兜头甩了一巴掌,手僵在了半空。
她怔怔地看着顾景珩,见他苍白的唇抿成直线,双眼紧闭,一副不太想理她的样子。
这时,闻讯赶来的楚含烟见状快步走到床边,拿起帕子细细拭着顾景珩额上的冷汗。
“景珩哥自幼不喜他人触碰,只有我和他一起长大,才可以近身。”
闻言,沈娇娇心头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
她垂某掩去眼底涩意,轻声道:“那就有劳楚姑娘了。”
御医上前一步,道:“这里有我就好了,二位夫人请先出去吧。”
沈娇娇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轻声道:“辛苦御医了。”
她没去看楚含烟是何神色,径直转身出去了。
房内安静下来后,御医拿着剪子刚要剪开被血凝住的上襟,目光却扫到了顾景珩枕畔一个玉坠。
他的手一抖,剪子差点砸在了地上。
那不是二十年前宫乱时皇后亲手系在大皇子身上的玉佩吗?!
与此同时,前厅。
沈娇娇心神不娇,眼前总是闪过顾景珩周身是血的样子。
前世从未发生过顾景珩给圣上挡剑之事,不知为何,沈娇娇总有点不安心,眼前莫名闪过一幕幕全族惨死在流放路上的场景。
“碧桃,去拿本心经过来。”
或许念念经,能安心一点。
过了一个时辰,放心不下的沈娇娇想去看看顾景珩是何情况。
还未行至卧房门口,见御医们竟又把顾景珩抬了出来。
没等她说话,御医便急急开口。
“景夫人,景大人伤得太重,我们必须要带景大人去宫里医治。”
说完后,又行色匆匆地抬着顾景珩走了。
沈娇娇身形一顿,总觉得御医的神色有点奇怪,行事也过于匆忙。
一夜未眠。
天色微明时,沈娇娇只觉困意袭来,刚想躺下休息一下,房门猛地被碧桃推开了。
“恭喜小姐!姑爷竟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大皇子,现已与圣上相认,被册封为太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