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遥顾承渊全本小说(顾承渊楚卿遥)在线阅读_楚卿遥顾承渊热门小说全章节阅读
时间:2023-01-27 21:06:23 热度:37.1℃ 作者:网络
楚卿遥投了那个蓝发美人。 电光火石之间,谢长安瞥了眼楚卿遥的选择,然后也指了那个蓝发男子。 那人看着他们俩,挑了个眉,已经被他们俩给逼上绝路了。他现在反指楚卿遥和谢长安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扭转战局。 于是,他别出心裁地指向了那个农妇:“你这么着急让我们投票自相残杀,我看凶手就是你吧!” “我是新人!”农妇反驳道,“你根本就是凶手,你别想骗过我吗!” 那帅哥抱臂笑了,笑眼微弯,看起来人畜无害:“是吗?那大家可看好了,我有一个技能,是上一轮游戏里赢来的,叫不周之影,这个技能可以选择性地投影出任何一段 30 秒的游戏回放片段。下面,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吧。” 楚卿遥万万没想到,除了她以外,别的玩家居然也赢得了特殊技能。 她更没想到,自己和谢长安结盟、一致对外,居然成功地逼出了对方的大招。她倒要看看这个“不周之影”是个什么东西,跟自己的“冥府之息”哪个更厉害。 她看着眼前屏幕由那个小房间渐渐转暗,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之后,又突然间冒出一束光亮。是上一轮游戏中她和人鱼掉进去的那个湖! 湖水是莹蓝色的,头顶十几米外,仅有一线天光。而就是那束窄窄的一线天光,照亮了投影里农妇凶神恶煞的面容。 当时农妇掏出怀里的枪,对着楚卿遥的方向连开数枪。楚卿遥本来是躲不过的,可千钧一发之际,那个铁脑壳的人鱼扑上来为她挡枪。 从楚卿遥的角度,只能看见身后人左脸被枪崩了个大洞。 是直到此时此刻,从那个蓝发美人发动的技能“不周之影”里,才看见了另外一个角度的画面——人鱼左耳侧露出一个大洞,蓝色鲜血汩汩从中喷涌而出。从那洞里,可以看见人鱼的侧脸,鼻梁挺拔、嘴唇精致、眼眸冷峻、喉结滚动……那不是顾承渊的脸又还能是谁的脸! 楚卿遥结结实实地被震惊了。 顾承渊也在这个游戏里?!
顾承渊就是上一轮游戏里,那个被她又摸又抱然后捅穿前胸、挖出心脏攥在手里的小可怜人鱼? 那个不计前嫌誓死也要保护楚卿遥的人鱼,竟然不是 NPC,而是顾承渊? 顾承渊就是《万重山》这游戏的两个幕后黑手之一! 楚卿遥紧张得无法呼吸了。她靠着游戏室的墙,慢慢滑落,跪坐在地上,眼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心跳直奔 130。 游戏自动发出提示音:“警报!警报!您的心率已经超速,请确认您是否想继续参与游戏!如果 10 秒内没有回复,或心跳超过 140,您将被自动切出游戏。请立即确认!” 楚卿遥的手哆哆嗦嗦抬起枪,用枪口选中了屏幕上“继续游戏”的绿色按钮。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楚卿遥返回游戏时,刚好到了新一轮投票环节,现场所有人一致举手,投死了农妇。 系统响起一串清脆铃声:“巴拉巴巴巴!恭喜本关 11 名玩家成功找出了残忍杀害鲛人的凶手,顺利通过本关!” 农妇被众人围在小房间的正中央,不知谁踢了她一脚,竟然跪在地上了。几个新玩家气得不行,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起来:“骗子!你可真能装!敢情从一开始就是你杀的人,你倒好么,还想洗白反咬无辜的玩家!垃圾!” “就是的!垃圾说的就是你!” “玩不起就别玩啊!不知道人家有技能大招吧?你可终于露馅了吧!” 楚卿遥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因为不需要再顶着现实生活中的名字和脸,而变得格外刻薄、残暴。 再加上玩家人数众多,而失败者农妇则孤身一人,这就变本加厉地使得众人对她更加不善。 系统似乎是很满意地听着众人辱骂那个撒谎还被当众戳穿的失败者,听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失败者玩家,你将收到双重惩罚。第一重惩罚为进入冥府停留 5 分钟,且停留期间全部影像功放给全体玩家。第二重惩罚则是——” 楚卿遥听见系统发出诡异地笑声:“嘻嘻,第二重惩罚是:公布该玩家真实姓名及身份。”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游戏玩着玩着还能玩出这么一个社死环节!这跟说好的匿名参加、保护隐私怎么完全不一样啊! 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万重山》游戏第三关,失败玩家为——王大喜——其真实身份是——X 省云城云岭大学校长。” 楚卿遥:“!” 谢长安:“???” 刚才对失败的农妇又踢又骂的那几个玩家:“……” 狭小的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份安静持续了足足一分钟,那期间,所有人的神色都惴惴不安。有人后悔得直跺脚,有人紧张得直搓手,而还剩下几个明显只是普通本科生,也没有对那农妇施暴的玩家,则带了几分看热闹的姿态,作壁上观。 楚卿遥偷瞟了一眼那蓝发美人,对方没有什么表情地靠在小房间的角落里。不对,不是没表情,楚卿遥借着昏黄灯光摇过去的一瞬间,看到他唇间擒了几分好整以暇的笑意。只是眸光依然灼灼,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正中央,好戏开场的方向。 蓝发美人不知从哪儿居然掏出根烟,拿打火机点了含在嘴边,微微仰头吐出个烟圈。整个人姿态慵懒,闲适,游刃有余。 楚卿遥借着打火机一闪而逝的光,看到了他背后墙面上有东西。 那是一个楚卿遥方才没注意到的东西——一张贴在墙上的巨型印刷品,花花绿绿的,边缘斑驳撕裂了。 而恰好在这时,系统也催促王大喜,开始了他的惩罚环节——进入冥府。 “亲爱的 VIP 玩家王大喜,恭喜你获得一次进入冥府的机会。通往冥府之路途,不在于鬼迹,而在于人间。作恶多端之人,身在人间,心处地狱!王大喜,你的冥府惩罚,不再单独投影图像,而是限于这个房间中进行。请你仔细观察前方的地图,一一读出上面每一个地名。请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如果有读错或者漏读的情况,你本次的冥府惩罚将公开发送至云岭大学每一位师生的邮箱。哈哈,哈哈哈哈!” “X 省云岭煤矿大时山矿务局地图?” 楚卿遥喃喃念出墙上那张地图最上方的几个大字。 这根本不是《万重山》游戏中虚拟的地图,而是现实世界里云岭山脉的地图。 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 为什么这场地图,会成为王大喜大冥府梦魇? 一天前,云岭大学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其实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处院落。一进院落,绕过影壁,便是两棵棠梨树。在棠梨树盛开的时候,满树白花熠熠生辉,是全云岭最为艳丽的景致。被风吹落的花瓣会铺满地上的石径,形成“一地花路”的景观。 可是,此时并非花期,树干上叶子已经掉得七零八落,丑陋不堪。 史勇兴夹着公文包,穿过两棵树之间的石板路,走向了红色民国风小别墅——云岭大学校长办公室。 据说这栋楼是二十世纪初期,来云岭山脉观测日全食的科考队修的。这一传闻真假已经不可考证,史勇兴觉得多半是假的。 云岭这般遮天蔽日的浓雾,怎么能看到日全食呢? 他抬头望望天空,对着二楼窗口的王大喜,笑盈盈地挥了挥手:“老王,久等久等!” 几天不见,王大喜显得更憔悴了。本来就因衰老而深陷的眼窝,此时仅剩下一层皮包裹着眼睛,随着他每一次瞪眼的动作,眼珠子都好像要摇摇欲坠了。 史勇兴拍桌子道:“老王,你得保重啊!你说你连对方来意都没搞清楚呢,就给吓成了这样!” 王大喜“啪”地一声,拍了一个信封到史勇兴面前的桌上。 史勇兴装没看见。王大喜怒了:“你不害怕?!你有种的你打开看看!” 那个信封被摔得背面朝上,开了个口,从里头滑出半张卡纸。史勇兴索性豁出去了,俯身将那卡纸抽出,读了起来。 【邀请函:兹诚挚邀请云岭大学校长王大喜莅临参加《万重山》游戏第二次公测,您将获得该游戏内的 VIP 待遇,祝您享受游戏,玩得愉快。】 邀请函的最后,没有落款,而是用金粉烫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就是微信表情包里,人们最讨厌用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整张邀请函写得简洁清楚,可是字里行间,真可谓是阴阳怪气到极致了——明明是威胁王大喜参加游戏,还非要祝他“享受游戏”、“玩得愉快”。 史勇兴的眉毛一跳。他见过这张邀请函。 一模一样的字体和烫金笑脸,被不知道什么人放在他办公室的桌上,就在一个月以前。 当时他把这事交给了自己的一个学生楚卿遥去办。楚卿遥去了游戏,游戏里果然有人威胁自己,把当年王大喜他们干的好事给举报出来。可楚卿遥似乎没起疑,这个威胁也便不了了之。 谁想到,好死不死的,一个月以后邀请函居然又来了。这次是给王大喜的。 “那……老王,你去还是不去?”史勇兴揣摩着对方的神色,故作轻松地问。 王大喜吼道:“我能不去么!你看看桌子上的信封!” 王大喜连碰都不敢碰那信封。史勇兴把信封翻到正面时才发现,信封很久,纸都已经发黄发脆了。 正面的收件地址,被人用小刀给刮掉了。而寄件地址则是:X 省云城云岭煤矿大时山矿务局职工宿舍。 信封上,邮票与邮戳俱全。 史勇兴沉吟道:“看邮戳上的日期,是 1999 年初。有一名大时山矿务局的职工,从自己的宿舍寄出了这封信。这分明就是……那些信啊!可是……可这信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 王大喜怒道:“还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让他们写什么信!多说多错!当初要是不写信,现在就没这种把柄给人家抓了!” 史勇兴冷笑着反驳道:“不写信?不写信突然一下子失踪了那么多人,给家里一点交代都没有,你以为人家能不报警?要不是我想到的写信这招,警察早把你给抓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吵了起来。王大喜气得止不住咳嗽,喝了口茶,这才继续说:“老史,你是觉得这事跟你没关系了是吧?” 明明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气急败坏起来,也还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史勇兴反驳:“这事都是你们做的!利益都是你们之间分配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们唯一的关系就是锦安当年是我对象,她哥哥是我牵线给你认识的,你们这……卸磨杀驴也不带这么着的啊!” 史勇兴口中的“锦安”,便是如今云岭大学副校长时锦安。大家当年都是在这一片长大的,青梅竹马有了情意,可惜最终被家人拆散。时锦安嫁了别人,他也另娶良人,如今即使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如此避嫌已有多年。 都是明白人、体面人。 唯独王大喜在恐惧之中失去了体面:“老史,你得帮帮我啊……如果这事真被挖出来了,我……我……死十回都不够的啊!” 史勇兴眼珠子一转,趁机追问:“老王,你现在是完全慌了。你听我的,咱们先把心静下来,把事情盘一盘。你先告诉我,当年……当年矿难到底死了多少个人?五个?十个?二十个?” 史勇兴觉得自己知道得信息越多,未来如果王大喜突然翻脸,他可以依仗的靠山就越多。 可王大喜还是和以前一样,绝口不提。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史勇兴只得安慰王大喜,就那么照常去参加游戏吧。 “反正对面的人估计也就是想吓吓你、解解气罢了!老王,你想啊,他们要是有半点证据,早就去找警察了!他们还来吓唬你干嘛啊?你呀,现在就是稳住了,咬紧牙关打死也不要说,别透出证据给对面就好了!” 王大喜抱定这份“咬紧牙关”的态度去了《万重山》,只是他知道,事情没有史勇兴说得那么简单。 当年矿难死的所有工人,在还活着的时候,都在他们的劝说、威胁和逼迫下,写了这种诀别信给家里。 十九年过去了,王大喜以为这些信早就烟消云散了。却没想到,接连两个月,被人送来了两封。 对面的人到底收集了多少封诀别信?如果通过这些信,把当年的遇难者家属聚起来了,又该怎么办? 甚至……王大喜瑟缩着想,会不会《万重山》游戏里其他的那些所谓玩家,其实都是当年矿难遇难者的家属? 那一双双黑暗中望向他的眼睛,不死不休,生命的火光在最终熄灭之前,会爆发出最顽强的光彩。 是他切断了他们求救的希望。 是他埋葬了所有的人。 王大喜敲了敲隔壁办公室的门。那门里出来一个头发剃得很短的小伙子,手腕内侧非常不显眼的地方,有一条龙的纹身。 王大喜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小辉,再检查一下我办公室里有没有被人装监听的设备!以后要是再有闲杂人等放了东西在我办公室,我拿你是问!还有,你让你程哥从明天开始多调几个人来保护我。听见了没!” 云岭大学新校区,宿舍区,光明楼。 404 号房间,单身公寓里,电脑屏幕发着幽微的蓝光,上头显示的,正是《万重山》游戏的界面。此刻,游戏正进展到众人投票,选择谁是杀死人鱼凶手的时刻。顾承渊使出了“不周之影”的技能,把上一轮农妇朝人鱼开枪的画面,放给众人看。 Archer 坐在轮椅上,戴着厚重的眼镜,离屏幕靠得极近,神情十分专注。在那份专注中,偶尔还露出深深的鄙夷与轻蔑。 他按下静音键,回头对着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咬牙切齿道:“等我抓到王大喜,我要……我要杀了这混蛋!不对,杀了他根本不够,我们应该把他关在矿里,让他一天天地饿死、渴死、让他也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感觉!我要让他绝望到最后一刻!死不瞑目!” 而沙发上坐着的顾承渊,戴着 VR 眼睛,半倚在靠背上,神情也是专注,只不过是略带闲适的。他脸上没有任何恨意,也没有 Archer 眼中那种为了报仇不计后果的丧心病狂。 顾承渊摘下眼镜,看了看 Archer 在轮椅上虚弱的那副样子,叹了口气:“哥……等这一切都过去,你想去哪?如果可以,你是不是还能当云岭大学天文学系的副教授?毕竟你的材料他们都看了,录取的也是你。” “我绝不会留在这里!王大喜死了,云岭就跟我没关系了!”Archer 顿了顿,垂下了眼帘,“我看见光明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能想起来一个词。” “什么词?”顾承渊问。 Archer 答:“伤心之地。” 顾承渊不说话了。Archer 的渐冻症,医生说坚持不过两年。Archer 其实根本杀不了王大喜,他连独自走出这个房间,下楼梯抵达太阳底下都做不到。 Archer 千里迢迢从夏威夷回到大时山县城,找上顾承渊时,其实本来是想劝说他直接杀了王大喜了事的。 Archer 答应给他很多钱,三十多万,那是他从博士一路读到博后全部的积蓄,外加帮顾承渊办去美国的签证,让他逃脱法律的制裁。 顾承渊一口回绝了。 当时 Archer 和他就站在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个游戏厅门口。游戏厅已经改建成卡拉 OK 了,他们喝酒喝到凌晨,两个人都醉了。 第一缕阳光从路边国槐树的缝隙之间穿透,洒落在 Archer 已经染上白霜的发间。 顾承渊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老了。 童年时,在光明楼的这群孩子中间,Archer 因为学习好又胆子大,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顾承渊小时候,唯他马首是瞻。后来,世纪之交,他们家里都出了事以后,Archer 离开了云城,顾承渊也是无比羡慕和祝福的。 他知道他从此和 Archer 走的就是两条路了。自己注定只能留在这个小县城,找份工作,看看 4S 店或者修修车之类的。而 Archer 的人生则可以不受到那场灾难的影响,大鹏展翅,远走高飞。 没想到十九年后 Archer 回来了。 顾承渊反反复复只是说一句话:“哥,我不想杀人。” Archer 左劝右劝,跟他说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为什么都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了,你的父母还可以死不瞑目,警察和坏人勾结,根本也不管立这个案。顾承渊你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吗? 到最后,把顾承渊逼急了,问他:“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人生只能在大时山修车,所以就不是很重要了。” Archer 怒道:“你什么意思?” “你当不了科学家了,所以回来报仇。可是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的人生不如你的那么成功,那么光彩,所以我就可以随随便便放弃它,为了你去杀人吗?!” Archer 气得用半瘸的腿踢倒了路边那一排酒瓶子。随后他听见顾承渊淡淡说:“可是我会帮你。” “什么?!你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顾承渊说:“不,我一直都想报仇。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报。而且,我的报仇不是要杀掉王大喜和楚胜利他们。如果杀了他们,那我不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了吗?他们也有孩子,在他们孩子的眼里,我就会是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杀人凶手。” “那你到底要怎样!” “哥,我要找到我爸的尸体。”顾承渊抬头,被树叶间的阳光刺了眼,猝不及防,竟然痛得要流泪。他忍了又忍,声音已经带了点哽咽:“我爸在别人眼里,是个跟原配离了婚,很快就另娶我妈、还生了我的坏人。言峰,就一直觉得我爸是坏人,活该去死!他说我爸死了才好呢,一了百了。可……可对我来说他是我唯一的爸爸啊!他没犯什么错,即使有错,也不该那么死吧。我连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是现在唯一还认他的孩子了,于情于理,我都要找到他,给他收尸。” 顾承渊记得他爸一箱一箱地给他搬旺仔牛奶回家的样子。光明楼是老房子,单元门很难开,他搬着牛奶箱子到一半时门被风吹得猛烈关上,把他胳膊肘砸出一道血印子。可他还是不想把牛奶放到脏兮兮的地上,而是一口气搬上四楼,搬回了家,迎接自己二婚的儿子打开门时,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样子。 顾承渊一直记着他爸胳膊上的那道血印子。他从此以后都爱喝旺仔牛奶,每次喝的时候,都有甜丝丝的味道。 他想自己可真是奇怪,喝着这么甜的东西,却老是想起那么痛的事,是不是有一天可以彻底遗忘,也不再想着去报仇的事了。 可 Archer 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中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翻篇。对于没有被苦难砸中的人,当然可以说“坚强就好”、“一切都会过去”、“想想全国全世界每天那么多天灾人祸,你的祸算什么”,可是,如果天灾人祸落在自己身上,那份痛又不一样了。 人类创造语言,大概是为了诉说苦难而不是记录辉煌。 辉煌无须赘言,自然无人想忘,日日思索。可苦痛太沉重了,如果没人记录,怕是就要被时间磨平,再也不会被追忆了。那些死掉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沉入海底。
顾承渊就是上一轮游戏里,那个被她又摸又抱然后捅穿前胸、挖出心脏攥在手里的小可怜人鱼? 那个不计前嫌誓死也要保护楚卿遥的人鱼,竟然不是 NPC,而是顾承渊? 顾承渊就是《万重山》这游戏的两个幕后黑手之一! 楚卿遥紧张得无法呼吸了。她靠着游戏室的墙,慢慢滑落,跪坐在地上,眼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心跳直奔 130。 游戏自动发出提示音:“警报!警报!您的心率已经超速,请确认您是否想继续参与游戏!如果 10 秒内没有回复,或心跳超过 140,您将被自动切出游戏。请立即确认!” 楚卿遥的手哆哆嗦嗦抬起枪,用枪口选中了屏幕上“继续游戏”的绿色按钮。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楚卿遥返回游戏时,刚好到了新一轮投票环节,现场所有人一致举手,投死了农妇。 系统响起一串清脆铃声:“巴拉巴巴巴!恭喜本关 11 名玩家成功找出了残忍杀害鲛人的凶手,顺利通过本关!” 农妇被众人围在小房间的正中央,不知谁踢了她一脚,竟然跪在地上了。几个新玩家气得不行,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起来:“骗子!你可真能装!敢情从一开始就是你杀的人,你倒好么,还想洗白反咬无辜的玩家!垃圾!” “就是的!垃圾说的就是你!” “玩不起就别玩啊!不知道人家有技能大招吧?你可终于露馅了吧!” 楚卿遥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因为不需要再顶着现实生活中的名字和脸,而变得格外刻薄、残暴。 再加上玩家人数众多,而失败者农妇则孤身一人,这就变本加厉地使得众人对她更加不善。 系统似乎是很满意地听着众人辱骂那个撒谎还被当众戳穿的失败者,听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失败者玩家,你将收到双重惩罚。第一重惩罚为进入冥府停留 5 分钟,且停留期间全部影像功放给全体玩家。第二重惩罚则是——” 楚卿遥听见系统发出诡异地笑声:“嘻嘻,第二重惩罚是:公布该玩家真实姓名及身份。”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游戏玩着玩着还能玩出这么一个社死环节!这跟说好的匿名参加、保护隐私怎么完全不一样啊! 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万重山》游戏第三关,失败玩家为——王大喜——其真实身份是——X 省云城云岭大学校长。” 楚卿遥:“!” 谢长安:“???” 刚才对失败的农妇又踢又骂的那几个玩家:“……” 狭小的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份安静持续了足足一分钟,那期间,所有人的神色都惴惴不安。有人后悔得直跺脚,有人紧张得直搓手,而还剩下几个明显只是普通本科生,也没有对那农妇施暴的玩家,则带了几分看热闹的姿态,作壁上观。 楚卿遥偷瞟了一眼那蓝发美人,对方没有什么表情地靠在小房间的角落里。不对,不是没表情,楚卿遥借着昏黄灯光摇过去的一瞬间,看到他唇间擒了几分好整以暇的笑意。只是眸光依然灼灼,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正中央,好戏开场的方向。 蓝发美人不知从哪儿居然掏出根烟,拿打火机点了含在嘴边,微微仰头吐出个烟圈。整个人姿态慵懒,闲适,游刃有余。 楚卿遥借着打火机一闪而逝的光,看到了他背后墙面上有东西。 那是一个楚卿遥方才没注意到的东西——一张贴在墙上的巨型印刷品,花花绿绿的,边缘斑驳撕裂了。 而恰好在这时,系统也催促王大喜,开始了他的惩罚环节——进入冥府。 “亲爱的 VIP 玩家王大喜,恭喜你获得一次进入冥府的机会。通往冥府之路途,不在于鬼迹,而在于人间。作恶多端之人,身在人间,心处地狱!王大喜,你的冥府惩罚,不再单独投影图像,而是限于这个房间中进行。请你仔细观察前方的地图,一一读出上面每一个地名。请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如果有读错或者漏读的情况,你本次的冥府惩罚将公开发送至云岭大学每一位师生的邮箱。哈哈,哈哈哈哈!” “X 省云岭煤矿大时山矿务局地图?” 楚卿遥喃喃念出墙上那张地图最上方的几个大字。 这根本不是《万重山》游戏中虚拟的地图,而是现实世界里云岭山脉的地图。 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 为什么这场地图,会成为王大喜大冥府梦魇? 一天前,云岭大学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其实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处院落。一进院落,绕过影壁,便是两棵棠梨树。在棠梨树盛开的时候,满树白花熠熠生辉,是全云岭最为艳丽的景致。被风吹落的花瓣会铺满地上的石径,形成“一地花路”的景观。 可是,此时并非花期,树干上叶子已经掉得七零八落,丑陋不堪。 史勇兴夹着公文包,穿过两棵树之间的石板路,走向了红色民国风小别墅——云岭大学校长办公室。 据说这栋楼是二十世纪初期,来云岭山脉观测日全食的科考队修的。这一传闻真假已经不可考证,史勇兴觉得多半是假的。 云岭这般遮天蔽日的浓雾,怎么能看到日全食呢? 他抬头望望天空,对着二楼窗口的王大喜,笑盈盈地挥了挥手:“老王,久等久等!” 几天不见,王大喜显得更憔悴了。本来就因衰老而深陷的眼窝,此时仅剩下一层皮包裹着眼睛,随着他每一次瞪眼的动作,眼珠子都好像要摇摇欲坠了。 史勇兴拍桌子道:“老王,你得保重啊!你说你连对方来意都没搞清楚呢,就给吓成了这样!” 王大喜“啪”地一声,拍了一个信封到史勇兴面前的桌上。 史勇兴装没看见。王大喜怒了:“你不害怕?!你有种的你打开看看!” 那个信封被摔得背面朝上,开了个口,从里头滑出半张卡纸。史勇兴索性豁出去了,俯身将那卡纸抽出,读了起来。 【邀请函:兹诚挚邀请云岭大学校长王大喜莅临参加《万重山》游戏第二次公测,您将获得该游戏内的 VIP 待遇,祝您享受游戏,玩得愉快。】 邀请函的最后,没有落款,而是用金粉烫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就是微信表情包里,人们最讨厌用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整张邀请函写得简洁清楚,可是字里行间,真可谓是阴阳怪气到极致了——明明是威胁王大喜参加游戏,还非要祝他“享受游戏”、“玩得愉快”。 史勇兴的眉毛一跳。他见过这张邀请函。 一模一样的字体和烫金笑脸,被不知道什么人放在他办公室的桌上,就在一个月以前。 当时他把这事交给了自己的一个学生楚卿遥去办。楚卿遥去了游戏,游戏里果然有人威胁自己,把当年王大喜他们干的好事给举报出来。可楚卿遥似乎没起疑,这个威胁也便不了了之。 谁想到,好死不死的,一个月以后邀请函居然又来了。这次是给王大喜的。 “那……老王,你去还是不去?”史勇兴揣摩着对方的神色,故作轻松地问。 王大喜吼道:“我能不去么!你看看桌子上的信封!” 王大喜连碰都不敢碰那信封。史勇兴把信封翻到正面时才发现,信封很久,纸都已经发黄发脆了。 正面的收件地址,被人用小刀给刮掉了。而寄件地址则是:X 省云城云岭煤矿大时山矿务局职工宿舍。 信封上,邮票与邮戳俱全。 史勇兴沉吟道:“看邮戳上的日期,是 1999 年初。有一名大时山矿务局的职工,从自己的宿舍寄出了这封信。这分明就是……那些信啊!可是……可这信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 王大喜怒道:“还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让他们写什么信!多说多错!当初要是不写信,现在就没这种把柄给人家抓了!” 史勇兴冷笑着反驳道:“不写信?不写信突然一下子失踪了那么多人,给家里一点交代都没有,你以为人家能不报警?要不是我想到的写信这招,警察早把你给抓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吵了起来。王大喜气得止不住咳嗽,喝了口茶,这才继续说:“老史,你是觉得这事跟你没关系了是吧?” 明明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气急败坏起来,也还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史勇兴反驳:“这事都是你们做的!利益都是你们之间分配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们唯一的关系就是锦安当年是我对象,她哥哥是我牵线给你认识的,你们这……卸磨杀驴也不带这么着的啊!” 史勇兴口中的“锦安”,便是如今云岭大学副校长时锦安。大家当年都是在这一片长大的,青梅竹马有了情意,可惜最终被家人拆散。时锦安嫁了别人,他也另娶良人,如今即使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如此避嫌已有多年。 都是明白人、体面人。 唯独王大喜在恐惧之中失去了体面:“老史,你得帮帮我啊……如果这事真被挖出来了,我……我……死十回都不够的啊!” 史勇兴眼珠子一转,趁机追问:“老王,你现在是完全慌了。你听我的,咱们先把心静下来,把事情盘一盘。你先告诉我,当年……当年矿难到底死了多少个人?五个?十个?二十个?” 史勇兴觉得自己知道得信息越多,未来如果王大喜突然翻脸,他可以依仗的靠山就越多。 可王大喜还是和以前一样,绝口不提。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史勇兴只得安慰王大喜,就那么照常去参加游戏吧。 “反正对面的人估计也就是想吓吓你、解解气罢了!老王,你想啊,他们要是有半点证据,早就去找警察了!他们还来吓唬你干嘛啊?你呀,现在就是稳住了,咬紧牙关打死也不要说,别透出证据给对面就好了!” 王大喜抱定这份“咬紧牙关”的态度去了《万重山》,只是他知道,事情没有史勇兴说得那么简单。 当年矿难死的所有工人,在还活着的时候,都在他们的劝说、威胁和逼迫下,写了这种诀别信给家里。 十九年过去了,王大喜以为这些信早就烟消云散了。却没想到,接连两个月,被人送来了两封。 对面的人到底收集了多少封诀别信?如果通过这些信,把当年的遇难者家属聚起来了,又该怎么办? 甚至……王大喜瑟缩着想,会不会《万重山》游戏里其他的那些所谓玩家,其实都是当年矿难遇难者的家属? 那一双双黑暗中望向他的眼睛,不死不休,生命的火光在最终熄灭之前,会爆发出最顽强的光彩。 是他切断了他们求救的希望。 是他埋葬了所有的人。 王大喜敲了敲隔壁办公室的门。那门里出来一个头发剃得很短的小伙子,手腕内侧非常不显眼的地方,有一条龙的纹身。 王大喜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小辉,再检查一下我办公室里有没有被人装监听的设备!以后要是再有闲杂人等放了东西在我办公室,我拿你是问!还有,你让你程哥从明天开始多调几个人来保护我。听见了没!” 云岭大学新校区,宿舍区,光明楼。 404 号房间,单身公寓里,电脑屏幕发着幽微的蓝光,上头显示的,正是《万重山》游戏的界面。此刻,游戏正进展到众人投票,选择谁是杀死人鱼凶手的时刻。顾承渊使出了“不周之影”的技能,把上一轮农妇朝人鱼开枪的画面,放给众人看。 Archer 坐在轮椅上,戴着厚重的眼镜,离屏幕靠得极近,神情十分专注。在那份专注中,偶尔还露出深深的鄙夷与轻蔑。 他按下静音键,回头对着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咬牙切齿道:“等我抓到王大喜,我要……我要杀了这混蛋!不对,杀了他根本不够,我们应该把他关在矿里,让他一天天地饿死、渴死、让他也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感觉!我要让他绝望到最后一刻!死不瞑目!” 而沙发上坐着的顾承渊,戴着 VR 眼睛,半倚在靠背上,神情也是专注,只不过是略带闲适的。他脸上没有任何恨意,也没有 Archer 眼中那种为了报仇不计后果的丧心病狂。 顾承渊摘下眼镜,看了看 Archer 在轮椅上虚弱的那副样子,叹了口气:“哥……等这一切都过去,你想去哪?如果可以,你是不是还能当云岭大学天文学系的副教授?毕竟你的材料他们都看了,录取的也是你。” “我绝不会留在这里!王大喜死了,云岭就跟我没关系了!”Archer 顿了顿,垂下了眼帘,“我看见光明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能想起来一个词。” “什么词?”顾承渊问。 Archer 答:“伤心之地。” 顾承渊不说话了。Archer 的渐冻症,医生说坚持不过两年。Archer 其实根本杀不了王大喜,他连独自走出这个房间,下楼梯抵达太阳底下都做不到。 Archer 千里迢迢从夏威夷回到大时山县城,找上顾承渊时,其实本来是想劝说他直接杀了王大喜了事的。 Archer 答应给他很多钱,三十多万,那是他从博士一路读到博后全部的积蓄,外加帮顾承渊办去美国的签证,让他逃脱法律的制裁。 顾承渊一口回绝了。 当时 Archer 和他就站在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个游戏厅门口。游戏厅已经改建成卡拉 OK 了,他们喝酒喝到凌晨,两个人都醉了。 第一缕阳光从路边国槐树的缝隙之间穿透,洒落在 Archer 已经染上白霜的发间。 顾承渊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老了。 童年时,在光明楼的这群孩子中间,Archer 因为学习好又胆子大,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顾承渊小时候,唯他马首是瞻。后来,世纪之交,他们家里都出了事以后,Archer 离开了云城,顾承渊也是无比羡慕和祝福的。 他知道他从此和 Archer 走的就是两条路了。自己注定只能留在这个小县城,找份工作,看看 4S 店或者修修车之类的。而 Archer 的人生则可以不受到那场灾难的影响,大鹏展翅,远走高飞。 没想到十九年后 Archer 回来了。 顾承渊反反复复只是说一句话:“哥,我不想杀人。” Archer 左劝右劝,跟他说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为什么都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了,你的父母还可以死不瞑目,警察和坏人勾结,根本也不管立这个案。顾承渊你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吗? 到最后,把顾承渊逼急了,问他:“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人生只能在大时山修车,所以就不是很重要了。” Archer 怒道:“你什么意思?” “你当不了科学家了,所以回来报仇。可是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的人生不如你的那么成功,那么光彩,所以我就可以随随便便放弃它,为了你去杀人吗?!” Archer 气得用半瘸的腿踢倒了路边那一排酒瓶子。随后他听见顾承渊淡淡说:“可是我会帮你。” “什么?!你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顾承渊说:“不,我一直都想报仇。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报。而且,我的报仇不是要杀掉王大喜和楚胜利他们。如果杀了他们,那我不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了吗?他们也有孩子,在他们孩子的眼里,我就会是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杀人凶手。” “那你到底要怎样!” “哥,我要找到我爸的尸体。”顾承渊抬头,被树叶间的阳光刺了眼,猝不及防,竟然痛得要流泪。他忍了又忍,声音已经带了点哽咽:“我爸在别人眼里,是个跟原配离了婚,很快就另娶我妈、还生了我的坏人。言峰,就一直觉得我爸是坏人,活该去死!他说我爸死了才好呢,一了百了。可……可对我来说他是我唯一的爸爸啊!他没犯什么错,即使有错,也不该那么死吧。我连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是现在唯一还认他的孩子了,于情于理,我都要找到他,给他收尸。” 顾承渊记得他爸一箱一箱地给他搬旺仔牛奶回家的样子。光明楼是老房子,单元门很难开,他搬着牛奶箱子到一半时门被风吹得猛烈关上,把他胳膊肘砸出一道血印子。可他还是不想把牛奶放到脏兮兮的地上,而是一口气搬上四楼,搬回了家,迎接自己二婚的儿子打开门时,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样子。 顾承渊一直记着他爸胳膊上的那道血印子。他从此以后都爱喝旺仔牛奶,每次喝的时候,都有甜丝丝的味道。 他想自己可真是奇怪,喝着这么甜的东西,却老是想起那么痛的事,是不是有一天可以彻底遗忘,也不再想着去报仇的事了。 可 Archer 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中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翻篇。对于没有被苦难砸中的人,当然可以说“坚强就好”、“一切都会过去”、“想想全国全世界每天那么多天灾人祸,你的祸算什么”,可是,如果天灾人祸落在自己身上,那份痛又不一样了。 人类创造语言,大概是为了诉说苦难而不是记录辉煌。 辉煌无须赘言,自然无人想忘,日日思索。可苦痛太沉重了,如果没人记录,怕是就要被时间磨平,再也不会被追忆了。那些死掉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沉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