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日,皇上都不见苍寒聿上朝,听去王府探望他的太监来回才知苍寒聿这几日的近况。
苍寒聿已有七八日没有踏出过书房,每日只是攥着支步摇呆呆望着南姒的丹青,谁也不理。
隐约间,皇上觉着有些不安,破例推掉了所有奏折出宫去了王府。
王府,书房。
苍寒聿坐在交椅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步摇上的珠花,仰头痴痴望着挂于墙上的丹青。
画中的南姒一袭水蓝色鸾尾长裙,身姿玲珑,面若桃花,云鬓如墨。
她就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笑颜如花地看着他。
身着常服的皇上抬起手,无声呵止了准备告知苍寒聿他来了的李公公。
李公公退下后,皇上轻声踏了进去。
苍寒聿听见脚步声,眸色一亮:“白汐!”
然而转头看去,眼中的光芒霎时消逝,只剩更为孤寂的落寞:“皇上。”
皇上将他扶起:“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可以兄弟相称。”
说话间,他看着满头白发的苍寒聿,眼神悲痛:“梓嘉,你的头发……”
苍寒聿似不在乎似的睨了眼发梢:“白发三千丈,不抵人不归。”
闻言,皇上心中五味杂陈。
他望向墙上的画,终还是劝道:“若南姒看到你这样,定会伤心。”
苍寒聿心底一抽,却还是冷硬地扯开了唇角:“皇兄,她要何时才能回来?”
听见这句话,皇上愣住了。
南姒早已战死,哪里还能回来。
可见苍寒聿这般模样,他又不想再去刺激他,只道:“快了,大战告捷,她很快就能凯旋。”
这话像是重新点燃了苍寒聿心中的希望,他缓缓抬眸,忐忑问:“真的吗?”
皇上忍着眼眶的酸涩,沉重地点点头。
看着苍寒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本该是对该白头偕老的夫妻,却终究走了阴阳两隔的路……
没多久,皇上便回宫了,临行前嘱咐府内下人好生照顾苍寒聿,也免了他朝礼。
苍寒聿小心地将画轴卷起收好,放进柜中后立在案前准备再画一幅南姒的画像。
然而正要落笔,他忽地停住了。
本就苍白的脸划过一丝迷惘和惧意,笔尖因为手的颤抖而落下一滴墨。
苍寒聿怔怔看着面前的宣纸,竟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南姒的模样。
“嘭”的一声轻响,手中的笔砸在案上。
“白汐,白汐……”
苍寒聿魔怔般地呢喃着,无措地将才放进柜中的画轴拿了出来。
展开后细细打量着画轴人,眼中的慌乱才渐渐褪去。
这时,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站到了门口:“王爷,太傅府秦公子来了,您可要见?”
秦楚容,当朝太傅之子。
曾与苍寒聿一同在太学院上学,与南姒亦是旧识。
只是性格不羁,不安于京城,一年前去了江南游历,不想突然回来了。
良久,小厮都没有得到回应,正准备去请秦楚容回去时,苍寒聿突然开口了。
“你先下去,本王随后就到。”
正厅。
秦楚容坐在椅子上,浓眉微蹙,似是在想什么。
他从听见南姒与苍寒聿成婚的事到再闻南姒战死的消息相隔不几天。
看着手边的茶,秦楚容不觉露出一抹苦笑。
想不到京城外一别竟是永远……
“你来王府有何事?”
秦楚容抬起头,眼眸一震:“你……”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满头发白的苍寒聿。
苍寒聿面不改色地走到主位上坐下,丫鬟奉上茶后退了下去。
良久,秦楚容才压下眼中的诧异,沉声问:“是因为白汐死了,你才变成这样?”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苍寒聿重重地合上杯盖。
秦楚容的话如同触碰到了他的逆鳞,让他目光骤冷:“本王王妃大战告捷,不日凯旋。”
闻言,秦楚容一怔,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着一脸阴沉的苍寒聿,好像明白了。
“南姒生于永盛二十八年七月初三,未及十四便同父上战杀敌,宣昌九年,十八岁的南姒与渊政王苍寒聿奉旨成婚,不过月余,南姒重披战甲上阵,平定了北乱但香消玉殒……”
“嚓——!”
三才杯被重重摔在地上,碎片满地。
苍寒聿站起身,猩红的双眼死死瞪着秦楚容,其中的恨意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一般。
南姒短暂而悲戚的一生就这么被秦楚容几句话说了出来,字字仿佛都在泣血。
苍寒聿紧捏着双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滚。”
秦楚容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多了丝不忿:“恕我多言,比起在你身边孤独终老,战死沙场反倒是死得其所。”
他心细,早已看出南姒心仪苍寒聿。
但苍寒聿生性淡漠,从不会为儿女情长之事费神。
从知道南姒和苍寒聿成婚后,他便有些担心。
南姒自幼在将军府内长大,性格洒脱直率,如何能受得住王府笼中鸟般的枷锁。
他甚至有些后悔,若当年他去江南时带上她,她或许能躲过这一劫。
苍寒聿紧咬着牙:“你来就是为了同本王说这些吗?”
秦楚容嗤笑道:“原本我只是来看看没了南姒的王爷过的有多悠闲自在,不想是我多虑了。”
他虚虚行了个礼,继续道:“既如此,我先告退去看看南姒。”
说完,他转身离去。
苍寒聿看着那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怒火似是烧红了眼。
可下一刻眼中的愤恨消失不见,他脱力般地坐了回去,强扯着嘴角呢喃:“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
只要南姒回来了,他立刻去宫里求皇上收回和离的旨意。
他会和南姒好好走下去……
陵墓前。
阳光扑在秦楚容身上,他不觉得热,反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凉意刺进了心底。
“白汐,一年不见,想不到重逢竟是这般景象。”
他眼眶泛红,蹲下身伸手抚着冰冷坚硬的墓碑。
“你知道苍寒聿现在是何模样了吗?”秦楚容露出一个带着丝嘲讽的笑,“至少你保留最后的尊严,以苏将军的名义死去的,而不是一个毫不值钱的渊政王妃。”
一个月后。
正在御书房中批改奏折的皇上听见太监说苍寒聿求见,忙放下手中的笔:“让他进来。”
一袭玄色刺金官服的苍寒聿跨了进来,虽头发仍旧发白,但面色倒比之前好了许多。
“臣弟参见皇上。”
见他行礼,皇上站起身将他扶起来:“快起来,看你好多了,朕也就放心了。”
然而苍寒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次悬起了心。
“皇上,求皇上将南姒嫁于臣弟。”
皇上一时愣住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南姒与苍寒聿赐婚圣旨已收回,即便南姒没有死,她也只是得胜归来的苏家将军,而不是渊政王妃。
更何况之前苍寒聿还浑浑噩噩的认为她没有死,如今却突然提出这个请求,着实让人费解。
苍寒聿眸色渐深:“臣知道。”
皇上拧起眉头:“朕知道你放下,但皇家是不容许有冥婚存在的。”
话音刚落,苍寒聿突然跪在地上:“那就请皇上废了臣弟渊政王之位,贬为庶人。”
闻言,皇上大吃一惊。
他本就为朝中招纳武将之事忧心,又听苍寒聿这样荒唐的话,他不禁有了丝恼意。
在皇上拒绝后,苍寒聿竟说若他不同意,便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这是苍寒聿从未有过的逾越失礼,皇上一恼之下离开了御书房。
直至次日上完早朝回来,见苍寒聿还跪在廊上,皇上冷凝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不一会儿,李公公传来密旨。
“王爷,皇上松口了,但是您求的事实在不宜声张,若被他人所知,您只能自行了断了。”
苍寒聿顾不得许多,谢了恩直奔王府。
听完李公公的回话,皇上沉沉叹了口气:“罢了,随他去吧……”
王府。
盯着绵绵细雨,苍寒聿径直走进南姒曾居住过的院子。
与多日前的冷清相比,院中多了个人。
那是一穿着苍青色长袍的方士,手持拂尘,面朝主房而立。
苍寒聿大步走上前,微喘着气:“然后该如何?”
方士转过身,缓声问:“王爷可是想好了?”
闻言,苍寒聿眸色一紧:“只要能再见到她,让本王做什么都可以。”
谁能想到,堂堂一朝王爷,竟为了一个女子去信一个江湖术士的死而复生之言。
但此刻的苍寒聿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这到底有多荒唐,他只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接受南姒一去不回。
死了又如何,死了也是他苍寒聿的发妻!
想到这儿Ns,苍寒聿攥紧了拳头。
方士走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苍寒聿脸色瞬时一变。
见他眼中多了丝犹豫,方士继续道:“此术一成,王妃自能再度回到王爷身边。”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烧尽了苍寒聿眼中的犹豫。
南姒能再回到他身边,只要再回到他身边……
“好。”
方士又道:“不过此事隐秘,在下施法间王爷不可在侧,若惊扰了王妃的魂魄便会功亏一篑。”
苍寒聿拧眉沉思了一会儿,许久才点点头:“准了。”
他不断告诉自己,自己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南姒,为了二人更长久的未来。
即便是死,是挫骨扬灰,他也要试试!
几日后。
一大早,秦楚容便出了府往城外的苏家陵墓走去。
这些日子他总会去墓前陪陪她,他会想儿时那样慢慢和她说话,纵使不会再有人回应。
只是到了南姒墓前,秦楚容扫了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蹲下身,摆出清酒和南姒生前最爱吃的梨花酥。
直到风将纸钱吹至碑后,秦楚容走过去捡,才发现坟边的异样。
他皱起眉,看着脚边湿土,在抬头看了眼坟上青砖,心猛地一沉。
南姒的坟被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