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应声关上,车子驶上大路,从前一路上两个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可如今却只剩下没有终点的沉默。
林织有点意识到刚才的那阵难过从何而来了。
是遗憾,从前无限的激情败给了时间,消磨在柴米油盐和相互猜忌中。
镇江是个安逸的江南小城,即便是市区,也没有很多高楼。城市里很多年轻人都跑去邻近的大城市,留下的是逐渐苍老的家人和家乡。
林织看向窗外的景色,一帧帧闪过的画面仿佛与几年前他们在上海的时光接轨。
眼前布满岁月灰尘的楼房变成了星光熠熠的大厦,里面的灯光像极了年轻人的梦想,在无尽的白天与黑夜里,耀眼夺目着。
林织和陈韩山高中同学三年,后来彼此的大学也只隔了一条马路。两个人从大学开始恋爱,毕业后就结了婚。
今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后的第一个月零三天。
而他们,选择去离婚。
烂俗地讲,他们没能熬过七年之痒。
实际上,也是。
其实林织心里知道,她和陈韩山之间的误会和矛盾累积得太多,但他们彼此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两个人都不想再花时间和心思,去解开这些乱结。
车子驶上高架,又下高架。林织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陈韩山倒是破了冰,问:“怎么,舍不得了?”
“你少自作多情。是你穿得太像一只孔雀,晃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离婚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怎么我盛装出席,你反而不开心了,就见不得我好过呗?”
车子稳当地停入车位,可是林织的一颗心却乱得很。计划很久的事情终于要落实,她反倒犹豫了。
林织没有说话,黑着脸下了车。
刚才的万里晴空此刻已然遍布乌云,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她皱了皱眉,快步朝办事大厅走去。
民政局里热闹得很,和他们登记结婚那天一样。
有不少女孩子身穿长裙,头戴白纱,手握鲜花,而她们身边的男人只是寻常打扮,甚至有一部分还只穿着短裤和拖鞋。
若是不太了解情况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逛马路途中被拉进来凑热闹的。
或许,能与结婚时女人的开心划等号的,是离婚时男人的开心。
隔壁的离婚登记处,大多是神色木然的夫妻和一位苦口婆心的工作人员。
他们以为自己再多费些口舌,就能挽救一段婚姻,便总忍不住提前在心里计算,这次“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能积多少功德。
“还要考虑吗?”陈韩山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林织不解地看向他:“考虑什么?赶紧的吧,店里还有事等着我做呢!”
陈韩山却嗤笑一声:“你这个新任老板还真是尽职尽责。”
“那是当然。等你以后成了陈厅、陈局什么的,记得来我店里买酒,我给你打个折。”
“啧,凭我们的关系,你不应该免费送我几瓶?”
“你这思想觉悟不够到位啊,说好的不收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呢?”
陈韩山倾身过来,凑在林织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那也是我的店。”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容不下许多事,但唯独不能和钱过不去。
所以,当陈韩山提出要把家里的店铺转移到她个人名下时,林织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但她知道,这样的慷慨赠予并非是想要她以后生活无忧,而是因为陈韩山即将入职市里的公务员岗位。
根据相关规定,公务员本人是不能经商的。
想明白之后的她掐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心。
林织笑笑,回道:“在你签了财产分割协议书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现在我才是唯一的老板。”
“那至少我以前也是老板!”
“你也知道是以前,你以前还是我老公呢!”
话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是谁反复提及以前,又是谁舍不得放下?
“还没签字,我现在还是你老公。”
“那又如何?”
因为这一番拉扯,两人坐在桌边时,脸色都很差。
林织今天穿的 T 恤是大圆领,有些低。她的锁骨线条极美,像是天使的羽翼,从中间向两肩展开。
从前他喜欢吻过留痕,事后又乐此不疲地欣赏,觉得美如雪地里枝头盛放的梅花。
大概是因为在生气,她的胸前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白皙的皮肤下,能隐约看见细长的青筋。
陈韩山迫使自己移开视线,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想着如果此刻把外套给她披上,她会不会反过来骂他神经病。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只见他原本干燥的衬衫湿了大半。他一边收伞一边吐槽道:“这雨说来就来,早上还那么好的天呢!”
“外头落雨啦?”
“对啊,还好我包里头有把伞。”
陈韩山竖起手里的笔,在大理石桌面上敲了敲,似乎有些不耐烦。
她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道:“和你在一起总是坏事多于好事,就连离婚,也遇上坏天气。”
他转着手里的笔,懒散地笑:“是谁昨晚说今儿是个好天气的?”
林织敲了敲桌面的申请书,语气生硬:“还离不离了?”
“离,当然离!谁不离谁是狗!”
可就在二人准备签下名字时,外头突然雷声大作。原本光亮的天空骤然变黑,乌云极低地压着,狂风与暴雨合力拍打在落地窗户上,像是要把这座大楼掀翻。
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声道:“这雨也太大了吧。”
“好像又吹台风了。”
“台风年年有,怎么今年格外吓人哦!”
混沌的黑空中闪过几道白光,林织和陈韩山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格外不真实。
<img src="https://pic.arkread.com/figure/u/1557906834!figure_large.jpg" ><img src="https://pic.arkread.com/figure/u/1557906834!figure_large.jpg" >镇江一角/ 摄于西津渡
第03章 循环
林织急切又慌乱地环顾四周,可是一切都很正常。
落地窗外依旧是狂风暴雨,偶尔有两道闪电打下来,忽明忽暗。就在这样的光影转换中,林织对上了陈韩山的视线。
他的眼神,竟和刚才梦里的一模一样。
可是,刚才的真是梦吗?
“我刚刚……睡着了?”她不确定地问向陈韩山。
陈韩山却没有立刻回答,喉结上下滚动,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不想说就算了。”林织的眼神冷了下来,自言自语,“可是……真的好真实……”
工作人员拿来了离婚登记声明书给他们填写,林织握着笔的手止不住发颤。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百度搜索栏,没有理由的举动,但她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二位,如果信息无误的话,请在最后一栏签上名字哦。”
工作人员的声音适时想起,外面的雷声一阵高过一阵。
就是这里!
林织想起来,刚才就是在签字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她看着墙壁上映着的两人的身影,深吸一口气,犹豫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
“砰砰砰——”是手掌和讲台碰撞出的声音,“林织,你来回答。”
林织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左脚传来锥心的痛麻感。
这鬼打墙一般的熟悉感,她是不是……又回来了?
果然,下一秒百贝的手肘就伸过来拱了拱她,低声道:“你干嘛呢,李老师喊你呢!”
林织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能抓起桌上的眼镜给自己戴上,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
“潦倒新停浊酒杯,前一句是什么?”
“艰难苦恨繁霜鬓。”
李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问:“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前一句是什么?”
“吾尝跂而望矣。”
“最后,平林漠漠烟如织,下一句是什么?”
“寒山一带伤心碧。”
李士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道:“全对,课内课外掌握得都不错,大家要向林织学习。”
林织却在心中默默叹气,这哪里是掌握得不错,只是她刚才特地用手机查过一遍而已。
“你好厉害,最后这句都知道!”百贝凑过来,压低的声音也难掩激动。
“刚好看见过……百贝,我有点晕,你有清凉油吗?”
“有,你用吧!”
林织将圆圆的红色小铁盒抓在手里,直到手心的温度将它焐热。
事情的发展大相径庭,这样说来,陈韩山此刻应该正坐在她后面听课。她没忍住,朝后看了一眼,果然和他目光相撞。
林织脑袋里一根弦应声而断,她将手掌放在胸口,试图盖住一颗跳得飞快的心。
坐在她后面的陈韩山,究竟是 18 岁的他,还是和她一样,从民政局过来的 26 岁的他?
她想问,但找不到机会,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目光被课桌吸引,这张堆满课本的书桌,曾伴随她走过高三的漫长时光。每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总喜欢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一句振奋人心的话,然后贴在桌边。
毕业后,她把这些小纸片都收集起来放在家里。
她记得有一年春节回家,她拉着陈韩山坐在窗边,献宝似地跟他分享了很多东西。那个时候的她和他都很耐心,愿意倾听,愿意接受,不像后来。
走去操场的路上,林织特地放慢了脚步,和后面的陈韩山并肩,心里的话在舌尖打了好几个滚,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你一会儿要去打篮球吗?”
“嗯,仲宇刚喊我了。”
“那你……”
“有什么想问?”他好像知道她有话想说,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距离学生时代的陈韩山太久远,还是后来的他渗透进她全部的生活,此刻的林织无法从他的语气和眼神辨别出,现在的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他。
“林织,快点啦,要打上课铃了!”
百贝的催促声传来,林织又看了一眼陈韩山,匆匆跑开。
高三的体育课,更多的是给学生们提供的一个出来放风的机会。但很多人还是会抓住这短暂的一节课时间,坐在操场的各个角落里温习功课。
唯独篮球场喧闹不断,林织坐在台阶上远远地看着。
陈韩山的篮球水平还不错,即便是后来工作了,也总会趁着难得的假期带着她,在出租房小区里的篮球场打两个小时。
林织个子高,大学的时候入过校队,篮球水平不差,但是和陈韩山比起来就逊色许多。两个人一块儿打的时候,陈韩山总会先嘲笑她一番,然后贱兮兮地说一句:“哥哥一会儿让你十个球儿!”
每次林织都一边嫌弃他别扭的儿化音,一边骑到他背上揍他,然后又在他伸手到腰间挠她痒痒时败下阵来。
正想着,陈韩山那边又投了个漂亮的三分,林织下意识勾起嘴角。
“我买来了,你要的旺仔,外加一瓶农夫山泉。”
“谢谢你,百贝。”
“这么客气做什么!”百贝抹了一把光洁的额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喝旺仔了,不是说受不了这种甜腻感吗?”
“就是突然想喝了,对了,你怎么还多买一瓶?”
“我刚刚听到卢曼玉说要给打篮球的男生送水,我就多买了两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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