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总,你事情多,现在回来管驰正,当然更加忙了。”
“多亏有了他,我现在才有点时间出来和老朋友吃饭喝茶。”驰眉抿一口茶,似乎很有感慨。
驰渊只是笑笑,并不接这句话,他拿起桌上的小茶壶给驰眉加茶。
夏元满眼尾扫到他泛着冷白的手,骨节突出,轻捏着茶壶把手,温润的茶汤缓缓入杯,刚刚好,不洒一滴出来。
这人极为周到,亲自倒了一圈茶,后面的服务员要来帮忙,被他拒绝。
就连夏元满的茶杯都被他添满的刚刚好。
夏简明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驰家果然是极其有底蕴的世家,教出来的孩子各方面都很出色。
“老三,你看你们衣服都这么配!”驰眉点着他们,眼里兴味很浓。
驰渊今日穿的是蓝色衬衫,和夏元满的裙子颜色相得益彰。
闻言,夏元满和驰渊的视线再次撞到一起。
夏元满硬着头皮地接了他一眼,驰渊眼尾上挑,嘴角难得露出肆意的笑,更让她心中兵荒马乱。
夏元满猜不透这人心中所想,干脆不说话,他不说破,她也沉默。
“这位是?”驰渊真的当她是陌生人。
“这就是夏区长的女儿,夏元满,你们好好聊聊,”驰眉意有所指,“我们和她聊很久了,现在到你了。”
大家被驰眉的话逗笑,连驰渊都笑了两声,夏元满不敢偏头去看他。
她脸上依然保持了完美的笑容,脚后跟处被磨出的水泡被她刻意忽略。
心中擂鼓阵阵,如果驰渊再坐近一点,他肯定能听到她异常快的心跳。
夏元满两手在桌子底下搅着,脚后跟的微弱痛感和手上的痛感交叠起来,让她混沌的头脑保持着清醒。
徐惜雪担心地望了一眼夏元满,她知道女儿心里一直喜欢一个人,只是相亲势在必行,夏简明极其需要这门婚事,驰家也很热衷……
夏元满迎上妈妈的目光,平时活泼爱笑的眼睛此刻很安静,徐惜雪看不出来情绪。
这顿饭,她吃得太多,驰眉将她碗里堆成了山,不吃不好看。
饭后,夏元满去洗手间,将自己关进隔间,吐了个底朝天。
吐完胃里还是翻滚不已,她补好妆在屏风后面坐了一会,隐约听到里面还在高谈阔论。
“不想吃,就不要勉强自己。”男人的话随着夏日的热风灌进来,她回头,驰渊手里递过来一瓶水。
夏元满怔住,他什么时候出来了?
要不,我们试试?
驰渊望着坐在长凳上的女人,瘦削的身影被笼在上方晕黄的灯光里,她脸上似乎挂着纯天然的浓墨重彩,乌黑的发,巴掌大的小脸又泛着不同寻常的白,更衬得红唇似火,白红交辉下,她那双杏仁似地大眼波纹层叠。
她的眼神依然如十年前那样,澄澈又泛着涟漪,像随时能掀起波浪。
白天见她时,这幅玲珑的曲线被罩在职业套装里,不显山不露水。
头顶的感应灯灭了,只余下窗口漏进的一缕月色,灰蓝色的裙子上点缀着星星亮片,和月色交相辉映,她身上沾上了星月的光泽,在暗夜里独自闪耀。
“谢谢。”她接过水,柔声道谢。
声控灯再次亮起。
驰渊未多言,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烟,看见她咕咚地喝水,拿着打火机的手停下来,挑眉问:
“介意吗?”
夏元满咽下沁凉的冰水,胃里的翻涌暂时被堵住了。她翩然地笑:“你抽吧。”
相似的场景,时间间隔有点久了,她都疑心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他。
啪嗒一声,打火机散出幽兰的火苗,火苗闪动几下,他手里的烟被点燃,灰白的烟雾在幽静的空中散开来。
驰渊自觉地站得远了一点,夏元满得以正大光明地望向他挺拔的身影。
他背对着她,走到了一颗巨大的松树盆景旁,盆景被收拾的很有形状,枝干笔直中有微微弯折,嫩绿的松枝斜溢旁出,姿态优美,旁边的人却如同一株白杨,沉默地挺立在一侧,白杨青松,珠联璧合。
夏元满想起那时候也是个大晚上,她拧着一袋垃圾从奶奶家出来,拉开院子里的铁门,就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
那天天气很好,疏星朗月,墨蓝色的天空一片静谧,她那句是谁堪堪地堵在喉头。
夏元满憋见旁边的电线杆上靠着一个人,身形高大,轮廓英挺,他低着头,眉眼尽数隐在阴影下,白衣黑裤自带着青葱少年的风骨,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谁——申一中的风云人物驰渊。
比她高了二届,各种光环加身的传奇人物,奥数冠军,A 大保送生,是她一直仰望的人。
她太熟悉这人的侧影了,在学校她一般也就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靠在二楼栏杆上的身影。
驰渊身边总围着一群人,男男女女将他烘在中间,永远叽叽喳喳地。
只是那天晚上,夏元满觉得场景太静默,这人平时也不多话,可不至于形单影只地抽闷烟。
何况驰家怎么可能在这个小街道上,他出现在这里已经很奇怪了。
夏元满将垃圾袋扔掉,发出刺啦的声响也没影响到他半分。
可能是隔着一段距离吧。
她往回走,手中空空,脚步尽量放轻,生怕动静太大惊扰了抽烟的人。
夏元满的眼睛是一直望着那边的,脚下踩空的时候完全没察觉,身子一晃,整个人跌在地上,发出啊地一声。
当时初夏的时节,她穿着一件绿色的睡裙,从远处看像只趴在地上的大青蛙。
彼时她还是个肥墩墩的土肥圆,脸应该比现在大了不止一倍吧,两只杏眼都被挤得快看不见了。
驰渊转过头,毫无波澜地看过来时,她愣在地上,像只要蓄势待跳的大青蛙。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 100 米的距离,夏元满趴在地上,抽烟的少年斜斜地倚着电线杆,双腿交叠,黑眸中竟然藏着湿意。
多亏了当天晚上的月亮,清辉无边,为黑夜添了一盏探照灯。
他嘴上的烟一明一灭,积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幽深的黑眸明显也是一愣,正对上她瞪圆的双眼。
“起不来?”话一出,他嘴角的烟灰噗呲噗呲地落下,迷蒙的烟雾将他与她隔离开来。
他低哑的嗓音仿佛初夏的微风,吹的夏元满一个激灵,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趴在地上。
夏元满大囧,满面通红,赶紧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
她走到门边,却没有进去,偏头看向几步之外的少年。
这人已经收回视线,将烟蒂拧灭,别人用脚踩,他用手掐灭,似乎在和这点微光较劲。
夏元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靠在门框上,直直地望着驰渊。
“你……心情不好?”
她斟酌了一下字眼,脱口而出的“你哭了”收了回去,他躲在这条清净的小街上抽着闷烟还哭了,显然不太想很多人知道。
驰渊没说话,将烟蒂以投篮的方式投到另一侧的露天垃圾桶。
夏元满等得足够长时间,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对面的一处低矮平房上,一动不动。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
她也只能看着那个平房,没什么特别的平房,要说特别,可能就是简陋。
对驰家三少来说,这种平房可能做个洗手间都不够格。
“呵,不开心又怎么样?”刚刚抽过烟的嗓子还有点哑,明明在笑,黑眸里却只能看到一抹寂寥。
他转过脸来,认真地望着她。
夏元满触不及防,没想到他会说话,小嘴蠕动几下,最后说:
“你等着!”
人就一溜烟地跑进房子里,然后是吱呀的开门声,如一阵旋风般刮进刮出,一会就刮到了驰渊身边。
她从宽大的睡裙里伸出手来,掌心摊着一把糖,五颜六色,牛奶糖,水果糖……
驰渊有一瞬间的迟滞,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给你吃吧,不开心,吃糖会好点。”
夏元满说完将糖往他手心一塞,转身就跑了。
“你叫什么?”少年的声线扬起,夹着促狭的笑意。
夏元满回头,眼里亮晶晶地:“元满,我叫元满。”
她本来就叫这个名字,再往后一年,徐惜雪强行将她的名字加上了夏姓。
那时候她十六岁,他十八岁。
而十年后,夏元满依然在背后看他抽烟。
“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