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俞灿起身。
谨烟见她左脸整个都肿了,心疼的赶紧拿来药膏又抹了一遍。
“老爷夫人虽然严厉,但从未打过您,那……那大奸臣再浑,也没真动过手,可这谢子安表面上温润如玉,竟然对女人下手,太下作了!”
俞灿拍拍谨烟的胳膊,“我没事,已经不疼了。”
“要不咱们回侍郎府告诉夫人,让夫人给您撑腰?”谨烟气愤道。
俞灿叹了口气,“我哪有脸回家。”
谨烟听了这话,又想到夫人遭遇的,不禁心疼的抹起泪来。
“您为侯府把自己都赔进去了,可没人念您的好,那三爷根本没有死,却让您守活寡,这心得多脏才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
俞灿笑着给谨烟擦泪,“好丫头,别哭了,快去做早饭吧,我都饿了。”
一听夫人饿了,谨烟赶忙擦干眼泪,“这几天,您胃口不大好,现在终于饿了,您想吃什么?”
俞灿想了想,道:“糖饼和酸汤。”
“这又甜又酸的,您这口味越发怪了。”
这么说着,谨烟赶忙去厨房忙活了。
这时子衿从外面回来,先喝了一口茶水,而后说道:“昨晚有好几个官员家的粮仓着火了,有的和那伙贼人交了手,据说他们功夫厉害,不像是普通盗贼。”
俞灿从妆奁里拿出昨晚那个三角暗器,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着。
这暗器是那伙贼人丢下的,昨晚宋钦言打到树干上,等他带人离开后,她偷偷取了下来。
这三角暗器是铁铸的,已经锈迹斑斑,说是暗器,更像是一块废铁。但俞灿知道它有多厉害,这三角都藏着锋刃,三角下有暗槽,中间填满剧毒。暗器划破人的皮肤,毒液会顺着锋刃流进人的血肉里,伤口迅速腐烂,继而不治身亡。
上一世她被这暗器伤到,宋钦言迅速割掉她一层皮肉,又吃了解毒丸,才保住命。
每次这暗器一出现,宋钦言必定有危险。
“只是烧了粮仓?”她问子衿。
“只是烧了粮仓,不过京郊大营全城搜捕的时候,崔大人被偷袭受伤了。”
俞灿眉头一皱,“伤得重吗?”
子衿摇了摇头,“不知。”
重不重的,反正没死。
他这条命,注定要交代到那女人手里!
只是这暗器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上一世直到宋钦言被处以极刑,他也没弄清楚真相,她也就无从得知了。
谨烟做好饭,在外面唤她们。
俞灿将暗器收好,而后和子衿一起出来。她刚坐下来,院门就响了。
谨烟气道:“定是那些饿得咕咕乱叫的畜生们。”
俞灿被这句话逗笑了,“那就给畜生们开门。”
谨烟瞪眼,“让它们咬咱?”
“我得看看这畜生的皮有多厚。”
子衿去开得门,谢子安带着丽娘,丽娘抱着康哥,一家三口进来了。
“粮仓烧了,一家人都着急上火的,你竟还吃得下饭!”谢子安进门劈头盖脸的一句。
俞灿拿起一个糖饼,咬了一口,酥的掉渣,红糖芝麻馅流了出来,看得就诱人。
“饭还是要吃的,我怕挨饿。”
谢子安咽了一口口水,“府上正是艰难的时候,你身为三房夫人,当与大家同甘共苦。你这院不是有粮么,拿出来与大家分了。”
“三爷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竟与我一个妇人来讨粮?”
“你!”谢子安咬了咬牙,“我谢子安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刻薄的妇人,不论如何,我是三房的男主子,我要你拿出来,你就必须拿出来,否则打你那一巴掌都是轻的!”
俞灿脸一沉,“我没有粮!”
“若是被我找到了呢?”
“你随便找。”
谢子安闻言,转身朝厢房去了。
俞灿继续吃饼,这时丽娘怀里的康哥哭了起来,想来是饿了。
“你没有奶水?”俞灿抬头问丽娘。
丽娘抿了一下嘴,“这一阵吃不饱,奶水就没了。”
俞灿叹了口气,让谨烟去她屋里拿一袋米粉出来。这米粉是谨烟炒的,里面有晒干的胡萝卜干和肉丝,为的是怕她晚上饿了,等不及做,可以用开水冲一碗吃。
“这饼太油,他消化不了。”
说着,谨烟拿米粉出来了,噘着嘴塞给了丽娘,告诉她用开水冲。
丽娘接过米粉,却没有说一个谢字。
俞灿也不在乎,她只是见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受饿。
谢子安皱着眉头回来,找了一圈,显然没找到粮食。
俞灿冷笑,“你侯府家大业大都没有粮吃,何况我一个妇道人家。”
其实是她让子衿把粮都放到灵云粮铺的仓库了,怕的就是这帮人饿极了抢粮食,每晚子衿去那边拿够一天吃的过来,不留余粮。
“好狠的妇人,定是你藏起来了,不然这是什么?”谢子安气哼哼的坐下,拿起一个油饼大口吃了起来。
“你也真能吃的下去。”俞灿讥笑。
“你的就是三房的,我吃自己的,有什么吃不下去的。”
“你不是问我这些粮食从哪儿来的?”
“是啊,从哪儿来的?”
“昨晚,谁来过?”
谢子安先一愣,随即想到宋钦言,继而怒目瞪向俞灿,“他给你的粮?”
俞灿歪头一笑,“还吃得下吗?你的自尊呢?骨气呢?男人的血性呢?”
谢子安的脸皮是很厚,但也不是刀枪不入的,他哪还能吃下,骂骂咧咧的走了。
恶心了谢子安,也恶心了自己,俞灿哪还有胃口,带着子衿出门去了。
来到灵云粮铺外,看到一伙年轻力壮的围在门前,手里都拿着家伙事,正叫嚣着让里面的人开门,继续卖粮食。
俞灿微微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她也预料到了。上次卖给宋钦言十万石粮食的时候,她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每天灵云粮铺卖粮时,京郊大营的人来维持秩序。
她是为救人,而宋钦言职责是守护城内秩序,所以她提这个条件原也是他分内的。
见京郊大营的人赶来了,俞灿安下心来,正打算回府,却见从西街又来了一群,竟有上百人之众。他们围住一个铺子,先用火把把门烧了,而后闯进去打砸。
远远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被拖出来,应该是铺子的东家,全身是血,扔到地上后,一动不动的。
而这边,那些年轻也和京郊大营的动起手来,整条街一下就乱了。
“夫人,咱们快回去吧!”子衿护着俞灿道。
可回去的路已经被堵住了,而那伙人朝这边逼来,俞灿忙指着旁边的胡同,“我们从这边绕过去。”
主仆俩进了胡同,东拐西绕了一阵儿,外面哪哪都乱了,一时真不好露面。不过距这里不远就是她之前置下的院子,陆长安隔壁那座,正好可以避避。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安全进到院里,两人才松了口气。
俞灿暗暗懊悔,不该出门的,但她确实没想到大白天的外面会这么乱。
这院里还算干净,靠西墙种着一棵紫薇树,这个季节正是花开的时候,一团团一簇簇的,不过是红色的花瓣,如火如霞光。
子衿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俞灿让她放到了紫薇树下。
她仰靠着椅子,看着满树的红花。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外面喧闹声不断,远远还能看到火光。
俞灿皱起眉头:“子衿,我不放心粮铺那边,你去看看。”
子衿摇头,第一次不听俞灿的话。
俞灿笑,“这巷子隐蔽,咱这院门也结识,再说那些人主要打砸的是街上的铺子,不会来普通百姓家的,你放心去就是,凭你的轻功,只消半柱香就能一个来回。”
“我守着夫人!”
“张琪是不是总给你吃的,也许他现在就遇到危险了,你不去救他?”
一听这话,子衿迟疑了。
“那夫人别乱走。”
俞灿忙点头,“我听子衿的,绝对乖乖待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她这话刚落,子衿一个跃身就不见了。
俞灿仰头继续养神儿,这时一只风筝突然落到了树冠上,困在了繁花之中。她稍稍一愣,站起身想够,但是够不到。
看着身后的椅子,她挪动到风筝下面,小心的踩上去,刚要伸手去拿,余光却瞥到一人趴到墙头上,也刚好伸手过来。
她转头望去,隔着一枝紫薇花,她看到那人的眼,如三春桃花,潋滟生辉。她微微侧头,看到一张皎如明月,光华内敛的面容。
宋钦言是美的,但带着阴气,美得森冷。犹如数九寒天的冰刀子,美得让人心惊胆战,不敢直视。
而眼前之人的美,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尊神,华美但让人敬畏。
肃平王世子,陆长安。生于王府,身份贵重,又文采斐然,名动天下。此刻这位世家公子趴在墙头,看到她时又惊愕又赧然。
“三……三夫人!”
俞灿干巴巴的一笑,“世子。”
二人面面相觑,一个在墙头一个踩在椅子上,姿态都不太雅。
“这院子的主人是你?”
“对。”
陆长安忙想作揖道谢,但在墙头上,实在做不到,只能口头表达谢意。
俞灿忙摆手,“我卖粮,你买粮,钱货两清,如此而已。”
“不,三夫人于在下是救命之恩。”
“世子言重了!”
“三夫人宅心仁厚,在下自问不及,但这份恩情必定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偿报之日,实在在下之幸。”
“真不用。”
“不不,有恩不报非君子。”
“真言重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
俞灿抿嘴,陆长安是谦谦君子,饱读诗书,风度翩翩,但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啰嗦。隔了一世,她又听到他絮叨了。
“三夫人,请受在下一拜……”陆长安说到激动处又忘记自己在墙头了,这下比之前更尴尬,“总之……”
俞灿忙打断陆长安,指着树上的风筝问:“你的风筝?”
陆长安不好意思道:“闲来无事做的,本来剪断绳子,想让它飞更远,不想一头栽这棵树上了。”
俞灿干笑,这没一丝风,放什么风筝啊!
“之前夫人在这院放风筝,当是在下正苦闷之时,夫人剪断绳子,那风筝飞向更高远的地方,在下见之豁然开朗。夫人不止救了在下一命,更为在下指点迷津,脱离困苦,如此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