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我终于戴上了配好的近视镜。
投入到更加紧张的学习之中。
池野也愈发明目张胆。
他开始每天早上给我带牛奶,揣怀里拿出来,还是温的。
班里男生起哄,他便眉头一皱,一脚踹过去:「滚!」
我始终不明白,他这样的男孩子,为何偏就喜欢了我。
直到我们在一起后,有次我问他这个问题,他笑道:「你不一样。」
我看着他,他便又解释:「我们同桌后,你半个学期都没跟我说一句话,我寻思着这女孩也不是哑巴啊,课堂上也经常发言,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然后我就观察,发现你跟谁都不太说话,但是成绩好啊,老师喜欢,我还发现你长了张标准的娃娃脸,乖巧得不像话,自习课上你一眼望过来的时候,眼神还胆怯怯的,我就开始心跳加速,扑通扑通慌得好厉害,心想完了,不仅老师喜欢,我好像也喜欢……」
他说得不全然。
除了喜欢,一开始他对我还有同情。
班里谁都知道,学习委员许棠,家境不好,父亲瘫痪是植物人。
交班费的时候,老师永远会说一句:「许棠不用交了,她家里条件不好。」
老师纯粹是好心。
但那一刻我总是低着头,面上发烫的。
因为陈佳妮等人在背后议论过:「老班就是偏心,条件不好的又不止她一个,不就是成绩好吗,整天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扮猪吃老虎。」
我想池野的好感,定然也是建立在怜悯之上的。
不然他不会处心积虑地对我好。
偷偷往我饭卡充钱,课桌里塞巧克力,他还翻看了我的资料,在我生日那天,买了双名牌鞋子送给我。
我觉得羞耻,是深入人心的那种羞耻。
因为我知道,我脚上的帆布鞋开胶了。
鞋子是他在放学时,偷放在我车篮里的。
我拿去还给他时,眼眶都红了……
不堪其扰。
课堂上,他又凑到我面前,压低声音问——
「许棠,你近视多少度,在哪儿配的眼镜?」
「……干吗?」
「你这眼镜挺好看的,回头我去问问,不近视的人能戴吗?」
「不近视为什么要戴?」
「不为什么,想跟你般配一点啊。」
池野总是这样,明目张胆。
我心惊胆战,唯恐前后座的同学听到,憋红了一张脸看他,只看到少年坦荡荡的眼神,浓眉挑起,冲我咧嘴一笑。
他无疑是热烈的,永远无所畏惧。
可我承受不住这份热烈,我对他道:「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问话的时候,我声音很低,脸上发烫。
他愣了下,四下环顾,似乎也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趴在桌上凑近看我,耳朵红了一片:「你突然这么直接,整得我不好意思了。」
「真的,许棠,我真的喜欢,我发誓。」
自习课上,他望向我的眼睛,漆黑且明亮,眼底似乎有细碎的光。
十八岁的许棠,双手用力地揪着课本,突然不敢看他,强忍着心慌,红脸道:「那你跟我考同一所大学,考上了我就跟你在一起。」
声音细若蚊蝇。
但他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安静了那么几秒,突然炸裂道:「靠,你不早说!不到一年时间了,把我当神仙啊,把书给我!」
在我的认知里,池野成绩不好,是没机会跟我考上同一所学校的。
这不过是我拒绝他的理由。
可我没想到,学混子池野,在高三这年变了个人似的。
他开始疯狂补习。
后来我才知道,他并非成绩不好,只是懒得学而已。
他家里远比我想象中的有钱,父母早就为他安排好了一条条康庄大道。
他很聪明,是一点就透的那种脑子。
家里有钱,报了最贵的辅导班,然后中了邪似的,埋头苦学。
结果就是一年之后,他竟真的考上了。
那年暑假,池野没有出现。
据说是因为考得好,被父母强行带去国外走亲戚了。
我没闲着,依旧在兼职打工。
期间倒是发生了件大事,陈茂娟把黄洪斌的老婆给骂了。
然后他老婆喊了一群娘家人,把陈茂娟拉到大街上,衣服给扒得干干净净。
她们还在骂:「你不是想脱吗,脱干净了,今天要是你闺女在这儿,我把她也扒了!」
因为那句话,我浑身颤抖,去姑姑家住了几天。
结果回家之后,发现陈茂娟虽然几天没出门,但也没闲着,像个疯子似的,整天对着窗户外骂。
那些不堪入耳的词,皆是在咒骂黄洪斌和他老婆的。
事情发生后,黄洪斌压根没露面。
而我爸爸,因为太久没翻身,身上生了压疮,一阵恶臭。
我在那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中,反复崩溃。
我一边哭着给爸爸清洗他萎缩的身体,一边心里想着,爸爸,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早点解脱好不好……
姑姑说让我放心去上大学,她会每天都过来看爸爸的。
明明一切都安顿好了,可我为什么还是如此恶毒?
十八岁的许棠,又在盼着她的父亲,赶紧死去。
我从十六岁开始照顾他,擦洗一个瘫痪男人身体的方方面面,大便小便,从害怕到轻车熟路。
从轻车熟路到内心荒芜和绝望……
我盼他活着,盼有一天我能推着清醒的他去吃一碗老味汤面。
我又盼他死,让他解脱也让我解脱。
短短三年而已,所以人性到底是什么?
……
开学后,我见到了池野。
在女生宿舍,他直接过来找我。
一如既往地明目张胆,笑得张扬。
漫长的暑假过后,他晒黑了些,但依旧是剑眉星目的一张脸。
我曾看过书上说,这种长相,俗称鬼见怕。
风目剑眉,是兵权万里的将军相。
双眉偏浓,直线上扬,光明磊落,又威信十足。
这样的人,活在光亮下,行善与行恶,似乎都可以率性在一念之间。
他无疑是瞩目的。
室友惊奇的目光中,我低着头将他拉了出去。
他顺势握住了我的手。
学校的梧桐树下,我挣脱开了他的手。
他不肯放,笑得张扬:「许棠,你不会说话不算吧?」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自然就是不算的意思。
他微微地弓下身子,盯着我看,嘴角的笑慢慢凝结,眉眼竟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我追你再久,你不答应我没话说,可是答应了又反悔,就是在玩我,我会生气的。」
我的脸顿时白了又白。
池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我当然都知道。
他打人又快又狠,学校食堂踹别人那一脚,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天不怕地不怕,也就追我那会儿,对着我笑,身上那股盛气和凌厉收敛了起来。
不知道他打不打女孩子,但我确实是怂了,白着脸道:「没玩你,我就是觉得……」
话未说完,我已经惊呼一声。
这家伙直接将我拎到了怀里,双手捧着我的脸,托举着与他对视。
我吓得瞪大眼睛:「你,你干吗?」
他笑得灿烂,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下。
我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幽黑的眼睛深邃无比,舌头顶了顶腮帮,认真道:「盖个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学校的梧桐树,一排排,叶子绿得像翡翠。
茂密的枝叶遮着骄阳似火。
可我的脸就这么烧了起来,烧得通红。
那看似一本正经的男人,逆着光,光晕刚巧映在他红透了的耳朵上。
除此之外,都还算一本正经。
开始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但后来确认是喜欢过的。
没人能拒绝一份热烈的爱。
我在阴暗里蛰伏太久,他像一团焰火,靠近我,燃烧我。
至少那一刻,我整个人是活的。
不再有家庭的困扰,不再有陈茂娟污言秽语的谩骂,原来许棠也可以,堂堂正正,活得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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