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的恍惚,酒吧纷乱的嘈杂声就变成了上课的铃声。
我的身体还维持着原来握刀的动作,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支中性黑笔。
此刻正直直地戳在另外一个男生的校服上。
是周寂,是全校默认的校霸,也是温茹的众多追求者之一。
事发当天,为了温茹,他带着一群人将我哥堵在巷子里围殴。
最后我哥死在了其中一个混混的乱刀之下。
法医鉴定,他被一刀刺穿了胸部。
而周寂,只在事后简单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会带刀」,便凭着高官儿子的身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他垂眼看了看那支捅在他身上的盖帽中性笔,复又看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冷冷一句:「有事?」
哥哥的尸体,母亲的哭嚎,还有那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的父亲。
回忆的一幕幕冲撞着我的太阳穴。
我死死地瞪着他,竭力压制住发颤的双手,好避免自己忍不住扑上去掐断他的脖子。
周寂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班主任一声呵斥让所有人静了下来。
「上课了!后面的还在闹什么!」
我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一眼就瞧见了讲台上,跟在班主任身边的女生。
「周寂,江念,你俩回到座位上。
「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学期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温茹。」
我行尸走肉般回到座位,看见缕缕目光投注在温茹身上。
她皮肤白,身材瘦,五官生得更是精致。
斜照在讲台上的阳光将她的倩影拉长,亭亭玉立。
温茹嘴角含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乖巧地做完自我介绍后,被班主任指去了我身边的空座位。
直到她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我记忆中的行为,带着所有人的注视走到我身边,笑盈盈地对我说「你好」时,我才确信,我真的穿越时空了。
穿回了高二刚开学,温茹转来我们学校的时间,也是一切厄运的起点。
往后的日子,她会以令人艳羡的美貌和娇软似水的性子被捧上校花之位,以明媚张扬的姿态纠缠着我哥,住进他的心里。
她从众多男生的白月光变成了我哥的朱砂痣。
而我那倒在血泊里的哥哥江衡,成了她口中为她堕落,为她走下神坛,最后为她而死的,她最得意的战利品。
相比于初见她时对美女的欣赏和喜悦,这一次,我只是撑着脑袋扫她一眼。
抬眼,望进她的眼底,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
「请多指教啊。」
重来一次,确实要「好好指教」一番了。
2.
课堂上,温茹拿着巴掌大小的镜子在一旁整理刘海,我却盯着窗外出神。
我原本就是埋头苦读,不管不顾的那一类学生。
纵使江衡成绩再怎么优异,也总被我甩在身后。
重回高二,老师所讲的知识点,我只需要扫一眼巩固一下就够了。
也正因为这样,当初我知道江衡谈恋爱了,也只是好奇八卦了几句便不当回事。
毕竟校花配校草,没什么可争议的。
甚至在他跟着温茹学会了抽烟喝酒,成绩慢慢退步下滑时,我还在心里嘲讽了一番——恋爱脑没有好下场。
结果一语成谶,江衡死了,死在了我们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妈妈说,我跟他出生时,前后只相差了一分钟。
那天,他给我打了最后一通电话。
他说排了一小时的队,才买到我最喜欢的库洛米系列的纸杯蛋糕。
等我赶到现场时,江衡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
那条巷子里,除了被打翻的纸杯蛋糕,还有一大束被踩得脏惨惨的满天星。
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世界上的恋爱脑千千万,有人迷茫,有人癫狂,但绝不至于走向死亡,就算有,那个人也不能是我哥。
命运给了我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我要改变整个家庭支离破碎的结局。
我要把我的哥哥江衡从深渊中,重新拉回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十八岁。
下课铃一响,我和温茹的课桌边就围满了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来向温茹示好的。
我被夹在温茹和她的迷弟迷妹们之间。
其中,周寂更是一手撑在我的桌子上,跨过我,伸手敲了敲温茹的桌面,以一种自以为帅气而随意的口吻说:
「中午一起吃个饭吗?」
我被油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暗骂一句「sb」。
下一秒,周寂冷冷的视线就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没心思琢磨他看到我白眼之后的想法,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有冒犯到他。
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站起身,强硬地拨开围堵的众人,往隔壁班的方向走去——那是江衡所在的一班。
站在一班的门口,我频频转动视线去寻找江衡的身影。
肩膀却冷不防地被拍了拍,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落在了我的耳边:
「找我吗?」
转头,江衡拎着水瓶站在我面前,懒懒地挑了挑眉。
我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他。
现在这个江衡,是活的。
他的短袖校服包裹着蓬勃生长的骨头,领口的两粒扣子扣得规整,往上是突出的喉结和分明的下颚线,背着日光投落下来的身影可以完整地罩住我。
见我不说话,他皱着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
我鼻子一酸,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哥……」
我生生压住拥抱他的冲动,张了张口,嗓子难受得发不出声。
江衡震惊地愣了愣,随即替我拭去眼泪,指尖冰凉。
他换了一副温柔而郑重的语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却还是哽咽着说:
「没事,今晚一起早点回家,我想爸妈了。」
江衡这才放下架子,跟在我身后,将我肩上的书包拿下来,背到他的肩上。
然后伸长胳膊环住我的脖子,以一种较为粗暴的方式将我整个人揽进怀里。
他声音还带着点愠怒:「你跟别人闹矛盾连哥哥都不要了是吧。
「我根本不认识那女生,你莫名其妙地扯什么我喜欢她。」
我心中微沉,有些发怔。
我一直害怕这个时空的江衡会重蹈覆辙,却忽略了他原本就是一个生人勿近的性格。
我有些迟疑地试探道:「那你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怎么样?」
江衡更无奈了,却还是顺从地回答:「就很普通的一个女生啊。」
他的表情坦然,不似有假。
温茹绝对称不上是普通,但江衡也不是以貌取人的类型,他从小到大接受过无数异性的示好,其中也不乏美女。
他说普通,就证明温茹暂时还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
毕竟上一世的他,也是沉浸在温茹的糖衣炮弹里对她渐生情愫的——甚至最初还是我先引狼入室。
得到他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暂时松弛下来。
我挽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蹦下楼梯——正如我们小时候最爱玩的那样。
江衡收敛了怒气,笑着骂我是幼稚鬼。
然而,蹦着蹦着我却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周寂单手抱着篮球,有些汗涔涔地站在我面前,似乎是刚打完球。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江衡,又扫了扫我挽在江衡手臂上的手,似笑非笑道:
「在玩过家家?」
我反射性地想挡在江衡身前,却被他掩在了身后。
江衡笑了笑,神色如常地对他说了一句:「抱歉啊,同学。」
拉着我就想绕过他往前走。
周寂却伸手拦在我身前,语气冰凉:「你不道歉吗?」
他的手背上,明晃晃的一道伤口,正是上午被我刺伤的。
江衡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我却先笑了,乖巧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周寂哥。」
周寂微怔,似乎是想象不到我会如此乖顺。
我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心,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然后指甲用力地陷进他的肉里。
微微愈合的伤口被我这么一掐,马上又渗出血来。
周寂痛得脸色一变,想要甩开我的手,却被我愈抓愈紧。
疼吗,不过是我哥当初的千万分之一罢了。
「操!」
在周寂将怀里的篮球一扔,即将扬起另一只手时,我松开了手。
我微垂着眼眸和他对视,眼神中淬着毒,轻声说:
「周寂哥以后走路也要更加小心,不要又被我撞到了。」
6.
或许是我丝毫不打算掩饰我的敌意,比起愤怒,周寂的眼神中更多的是诧异和迷茫。
他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常年默默无闻埋头苦读,两年来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小透明会对他有着泼天的怨恨。
我不再看他,被江衡拉着离开了。
刚才那些动作并不张扬,江衡也并没察觉异样,只是偏过头来不满道:
「你怎么对谁都喊哥。」
我哼着歌,心情愉悦,并没有回答他。
出了学校,走到距离学校附近不远处的巷子口,我明显能听到从巷子里传来的一些异常动静。
哭声,辱骂声,以及清脆的巴掌声。
我眉头一皱,感觉有些不对劲。
江衡跟我对视一眼,随即让我待在原地别动,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那条巷子。
我怎么可能听话,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巷子又长又窄,墙体跟许多老旧破败的独栋居民楼连在一起,循着动静走过去,笑骂声和哭声越来越大。
最终在一个废弃双层烂尾楼的院子里,我看到了蹲在地上抽泣的温茹,以及几个围着她的小太妹。
温茹的头发散乱,满面梨花带雨,为首的一个小太妹将一罐可乐倒在她的头上,饮料顺着她的发丝不断滴落,被精心改短过的校服吸饱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体上,显露出姣好的身材。
太妹们蹲在她面前,用巴掌轻轻拍着她的脸,放声大笑。
「你们在干什么!」
江衡自然不会放着不管,他从地上抄起一根沾满水泥的短钢管,冷静地说: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温茹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般,踉踉跄跄地扑进了江衡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在江衡的胸前不断蹭着哭着,活像受惊的小白兔。
太妹们原本十分嚣张的气焰被浇灭了一大半,她们神情惶惶,频频往拐口的方向探头去看,似乎是真的害怕警察会来。
最终为首的一个大姐头指了指温茹,粗声粗气地说:「这次算你好运,以后别让我碰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