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月,朝堂上物议哗然,众臣联名上表请奏。
“陛下,信王现下在北境拥兵自重,连下五诏也拒不回朝,分明是要造反啊!”
朝堂之上,只有谢庭池没有说话。
透过帝王冠冕上的琉璃珠帘,顾慈看向他:“不知国师如何看待此事?”
谢庭池站出来,回首看了众大臣一眼,谏道:“众臣所言乃无稽之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一说,如今北境蛮夷虎视眈眈,若让信王回朝,必让蛮夷生出狼子野心。”
话音刚落,便有朝臣反驳:“蛮夷之国岂有能力攻我大昭,蛮夷不过疥癣之患,信王才是狼子野心!”
听着谢庭池为了信王与群臣争辩,顾慈心中说不出的悲凉。
明明他身为国师,是那个全天下最应该站在她身边之人,可如今天下都站在她这边,只有他,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
世人皆知,信王有勇无谋。
顾慈不明白,为什么谢庭池会抛却她,而选择拥护这样一个人。
难道说,他爱的人已经变成了明浅吗?
中书令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国师这般袒护,可是与信王沆瀣一气,意图谋反?”
闻言,顾慈的脸色跟着一变,心里像是被戳痛了一下,忽然厉喝一声:“够了,大殿之上,成何体统!此事孤自有决断,退朝!”
满堂寂静,谢庭池看着她离开,神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绵长的宫道上,绿瓦红墙上盖了厚厚的积雪。
顾慈脚步格外沉重,她的身影压抑着难以丈量的重担。
裴瑜在她身后躬身道:“陛下,祭坛已经出来了,还有几天就能用了。”
顾慈脚步一滞,眼中这才多了一丝神采:“尽快安排下去,准备重启祭坛。”
终于,一切都快结束了。
裴瑜应下,又道:“明日又是十五月圆了,还是跟往常一样,换九十九死囚吗?”
顾慈眼中又黯淡下来:“你去安排吧。”
裴瑜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宫道,顾慈一个人往前走。
她看着雪地里只剩自己那一双孤寂的脚步,有些出神。
这条帝王之路,走着走着,便真的只剩下她一个孤家寡人了。
终究是她弄丢了那个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将她丢下了?
忽然,眼前出现一双祥云纹路的靴子,她一抬头,就撞进了谢庭池那双深若沉水的眸子。
顾慈一下愣了神,看见他那阴沉的脸色,她便知道,方才她与裴瑜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还未等她开口,便听谢庭池冷冷道:“重启祭坛要以三千百姓祭天,陛下杀孽如此深重,真不怕天谴吗?”
这竟是在诅咒她遭天谴了?
顾慈收紧五指,凄凉一笑:“来人,将国师带下去,软禁未央宫,任何人不能相见!”
重启祭坛,要么生祭三千百姓,要么用她的帝王之血献祭。
无论是哪一种方法,都是昭国一场大灾,她绝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未央宫,谢庭池已经被软禁一天了。
他抬眼,便看见天边明月高挂,逐渐变圆。
他的眼眶骤然变得血红,一把将案前的东西掀翻,整个人变得无比狂躁。
殿外,顾慈听着门内谢庭池痛苦至极声响,终究还是挥了挥手:“将人带进去吧。”
那九十九个死囚进了殿,殿门又沉沉关上。
顾慈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殿中立时响起的惨叫声好似鞭子一般抽打在她心上。
一刹那,心如刀割。
顾慈的手在衣袖中发抖,每一次月圆都是一场比死还难的煎熬。
翩然大雪中,她脱掉外袍,跪在明月之下。
喃喃哀道:“母君,儿臣不孝,没有听母后之言与国师保持距离,才让上天降下如此恶咒。”
伽蓝恶咒,每逢月圆,必须得以九十九人命才能暂时安抚,要想解除只能重启祭坛。
三年,死的人已经太多了,该结束了。
顾慈在门外站了许久,眉间染了一层寒霜,直到身后大殿没有了一丝声响。
她才不忍地闭上双眼:“将国师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换身干净衣袍,解除国师的禁足。”
裴瑜抱拳:“是。”
顾慈顿了顿,又道:“明日皇城之东,开祭坛,将一切都准备好。”
裴瑜犹豫了一瞬:“陛下万金之躯,还是不要涉险,臣可以再调三千死囚来生祭!”
顾慈摆了摆手,沉重叹息了一声:“这些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她是大昭的帝王,哪怕死的是死囚,却也是大昭的百姓。
即是她的错,就该她来还。
顾慈转身,深深看了一眼大开的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