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氛围十分安静，静的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霍嗣野看着简凝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心中竟多有无奈。
同一个痴儿说这些，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出了毛病。
自从下凡来到如今，他跟简凝每每说不了几句就要不欢而散，而简凝从来不会主动寻他。
霍嗣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明明简凝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毛病。
可他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受控制地，像着了魔一般。
霍嗣野恼怒，更多的却是恼怒这样的自己。
“不如何！”霍嗣野愤然起身，又是一肚子怒意离开。
打开门，小玉却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门外。
见霍嗣野出来，小玉朝他微微福了福身：“恩公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霍嗣野敛去眼里的情绪，冷冷道：“没什么，你照顾她，我走了。”
他刚要抬步，小玉轻唤住了他。
“恩公既是放心不下简凝姑娘，为何不就此带她离开这皇宫，这宫里可是虎狼之地。”小玉脸上浅笑着。
霍嗣野的背影一僵：“此言何意？”
小玉看着宫中幢幢宫门，眼底闪过一丝忧愁：“恩公若是不喜欢简凝姑娘同陛下亲近，为何又放任她留在宫中？”
霍嗣野眼神闪了闪，只喃喃一句：“若是她真同离垢有私，这九州天下该有祥云来贺，凤鸣八荒，携百鸟来朝。”
孟婆生而尊贵，若有良缘，能遇得良人共育后代，九州八荒都会知晓。
可是这些日子，并无祥兆，便意味着她与离垢不过表面做戏。
但就算如此，哪怕他心知肚明，心中还是发闷。
小玉听不见这话，却又道：“恩公心悦简凝姑娘吧？”
没来由的，听到这话霍嗣野愣了一下。
“冥日宫中有大事发生，我不欲拖累简凝姑娘，恩公还是带她走吧。”小玉垂眸，敛去眼里复杂神情。
霍嗣野看了她一眼，眼前闪过她横尸大殿的场景。
明日便是天命之时了。
凡人命数，他管不了，转身离开。
雪地里，留下他离开时深深浅浅的脚印。
……
到了第二日，将近午时。
简凝披了件外袍，依约去了大殿。
只是，她还未走到，就听见门外宫人大喊着：“有刺客，有刺客！”
简凝正愣神，一个瘦弱的身形从殿里飞出来，身子重重跌在门外的雪地上。
顿时，鲜血染红了一片，简凝一眼便认出来，那人正是小玉。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道利箭直直朝小玉心口射去。
“不要！”简凝一声惊呼，可是箭已离弦，为时已晚。
箭头直接没入心口几寸，小玉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一身狼狈。
简凝忙奔上前，才看见小玉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她以为霍嗣野今日叫她过来，只是因为小玉有伤心之事，可未曾想竟是会殒命于此。
她将小玉从雪地里扶起来，手微微有些颤抖：“小玉，你这是怎么了？”
小玉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咧出一抹笑来：“简凝姑娘，我今日恐怕要连累你了。”
简凝拼命摇头，感觉鼻头有些发酸。
小玉轻轻握住她的手，淡淡笑道：“简凝姑娘曾问我，是不是心悦宁王，如今有了答案罢。只可惜，我此次事败，再无颜见他，还望简凝姑娘保密，向众人隐去我与他相识之事。”
怀中之人气若游丝，可还是执着地看着简凝，望她应下。
简凝点头，看见小玉脸上竟淡淡笑着，眼角溢出一滴眼泪。
“盼他平安，盼他喜乐，盼他得偿所愿我才心甘情愿为了他去杀人。”小玉看着天上雪花飘落，嘴中喃喃，“言我执迷，言我愚笨，可知众生皆是痴迷……”
第37章 雪夜红梅
雪花渗进鲜血里，融成一片血色。
怀中的小玉已然没了声息，静如一盏青灯，灭得无声。
简凝腰间的宫铃一响，一滴红泪融进铃铛，铃声竟也带些凄然。
这该是一滴血泪吧，是至痛之泪，简凝想着，心里跟着一阵苦涩。
世间之人，皆为情所苦。
可若是无情便真能一生自在快活吗？简凝没有答案，只心底一阵一阵发凉。
自小玉走后，一连几日，简凝都是神色郁郁。
好在如今人界帝王是离垢复生，小玉刺杀之事并未牵连到她，而霍嗣野也是许久没有来看过她。
这皇宫之中，除了吃食好一些，每日只能在后宫，着实也是无趣。
简凝每日趴在桌上发呆，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
这日，自长乐宫大火那日后，再未谋面的离垢才终于出现。
早听宫人说，近些时日她郁郁寡欢，离垢知晓，八成是因为小玉之事。
离垢进门，坐在她跟前，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却只能瞧见外面一堵厚厚的宫墙。
“怎么了？可是每日呆在宫中有些发闷？”离垢问道。
简凝这才回过神来，见是离垢，眼神都未曾动一下：“你怎的今日才来？”
离垢冷哼一声：“那你得去问问霍嗣野了，她在你这里设了结界不让我靠近，今日结界才破，我这才过来。”
听见霍嗣野，简凝这才抬眼：“他不是封了神力吗？怎的还能布下结界？”
“许是仗着体内那颗沉水珠，不惧法力反噬吧。”离垢倒了一杯水，没有当一回事。
提到沉水珠，简凝的脸色立时就变了，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若非为了沉水珠，阿娘也不会死。
离垢见状这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才转移话题：“我这天劫托你的福，算是过了一半了，剩下的便是天命所苦，你也帮不了我什么了。”
简凝愣愣点头：“那在凡间处处与你作对的宁王如何了？”
“人家好着呢，我遇刺那日，他方才娶了娇妻。”离垢喝了一口水，摇摇头。
简凝皱眉，原来小玉死的那日，宁王却是美人在怀。
说来实在唏嘘，简凝都能感知小玉一片痴心，可是这宁王从未在意过。
小玉不就是昨日的她吗？原来痴情并非就能换来同等的对待。
她这才隐隐明白，只可惜，她明白的有些晚了。
“我想看看宁王最后的结局再离开这里。”
离垢没有拒绝，盯着简凝的眼睛，却是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从前没有发觉，你的眼睛煞是好看。”
简凝白了他一眼：“行了，你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要睡觉了。”
离垢无奈一笑，只得起身：“行，不过你若是无聊，皇宫之内，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别老是闷在这里。”
简凝闷闷应了一声。
……
再见霍嗣野倏忽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简凝正独自在院里玩雪，白色的雪花落在她发间，衣袍之上，她也浑然不知。
霍嗣野瞧见她的第一眼，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那小小的身影，一身梅红色的宫装，映在洁白的雪地里，竟平白让他联想到雪夜红梅。
察觉到身后有人好像正盯着自己看，简凝扭头，正好与霍嗣野对视上。
不过一月有余，霍嗣野脸色苍白，好像身形也是瘦了一圈。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动作。
半晌，还是简凝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第38章 须臾半生
天地间，在一瞬，好像只有了雪落的声音。
霍嗣野感受到，胸腔里，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狠狠跳动着，没有节律可言。
就连简凝的声音落在他耳畔都只觉得回音阵阵。
见霍嗣野没有反应，简凝眉头轻蹙朝他挥了挥手：“你可是病了？脸色如此苍白。”
霍嗣野回过神，收回自己的眼神，深觉自己是真的病了。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越发奇怪了。
“无事，想来你在凡间修养了好一阵了，按说身子该爽利多了，救孟婆要紧，我们该离开这里了。”霍嗣野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说起孟婆，简凝从怀里摸出那只唤魂灵，放到霍嗣野跟前。
原本黑穗透亮的铃铛，如今铃身月白中带着几缕妖红。
简凝摇头拒绝，有些担忧道：“自从那日集了小玉那滴血泪以后，铃铛就变了色，也不知为何。”
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铃铛变色会不会影响到她救阿娘。
霍嗣野拿过那铃铛，细细往里注入一丝仙力。
半晌他才拧眉道：“小玉那滴血泪执念太深，最好平掉这份执念，不然到时候复生孟婆兴许执念过深，反倒再生差池。”
这就让简凝有些苦恼了，小玉此生，唯一的执念不就是那宁王吗？
可是宁王另有新欢，心中根本没有小玉的位置。
如何了结小玉的执念是个难题。
“那我们要如何做？”简凝的眉头都快要蹙成一团。
霍嗣野信手变出从司命神君那里借来的命簿，看着简凝：“或许能够在这里找到答案。”
简凝一脸无辜地看向霍嗣野，摇头：“我看不懂。”
白雪落在命簿本上，似乎能听到雪花打落的声音。
“过来，我同你讲。”霍嗣野的语气染上了一层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简凝没有拒绝。
看完宁王的命簿，简凝不由唏嘘。
何至于命运弄人到如此境地啊！
原来小玉是宁王从小养在府里的，因为容色出众，聪慧异常，被宁王挑选出来。
而后将小玉培养成一个杀手，但是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说宁王对小玉完全无情也是不实之论。
但是小玉太过优秀，暗地里为宁王办成许多事情。
由此，宁王在感情与野心面前选择了野心。
但最可悲的是，小玉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小月，小玉死后小月就全然代替了小玉的位置。
而那宁王娶的新妇便是小玉的亲妹妹小月。
宁王把对小玉的愧疚全数补偿给了小月，世人皆言宁王宠妻，可其实不过是为了补偿。
可后来，小月知晓姐姐小玉的死是宁王导致，便在自己的孩子即将临盆之时刺杀了宁王。
自然，最后小月也没活下去，但孩子却平安降生。
“这司命神君为何总要将人写得如此悲惨？怎的没有一个是全然快活的？”简凝垂眸道。
宁王虽坏，可小月与小玉两姐妹实在可惜。
霍嗣野看着她，眼神一暗：“人间苦痛不过弹指一挥间，须臾便是半生。可神仙若是苦痛便是千年万年轮回转世。”
简凝不懂他究竟何意，只叹息一声：“为何人不能摆脱天命，活得快活些呢？”
自然，不止是人，神亦如此。
“你不在五行，可知无人能看透你有何天命？”
简凝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上神，我说的是宁王，你在说谁？”
霍嗣野摇头：“没什么，我们今日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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