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疏离客气地朝他微笑:「陆先生请自重,我今天结婚,不想让人误会。」
「误会?」他嗤笑一声,眼神安静,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他这个人,越是动怒,表情就越是冷静,他大概是在不悦我否定过去。
2
我和陆泽苏谈过恋爱。
四年前。
那时他带着一位女伴来看我演的话剧。
表演结束后剧团老板得知陆泽苏在现场,于是喜出望外,亲自带着我们去接见,力邀他吃晚饭。
他本来是想要拒绝的,但是和站在剧团老板身后的我对上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
他偏头看向他身边的女伴,很有绅士风度地说:「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那姑娘啊了一声,抬头看看我们,大约想一起吃,但不敢说,只失落地低垂眼睫,乖巧努力地微笑,善解人意地说:「好。」
我其实对陆泽苏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他太过冷漠无情,姿态摆得又足够高。
尽管他面上温和随意,但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居于高位的审视依旧令人不适。
他身边的女伴离开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陆泽苏笑了笑,随口敷衍:「我晚点联系你。」
我冷眼旁观,知道陆泽苏不会再联系她了。
这个姑娘表现出来的失落和不舍那样的明显,他不会再和她联系了,因为怕麻烦。
他这样的人,拥有的真心太多了,就不会懂得珍惜。
我想他改变主意答应吃饭,大约是因为我成了他新的猎物。
因为四目相对时,我看见他眼底在狩猎时才会有的兴味盎然。
陆泽苏并没有将对我的兴趣表现出来,他一直这样,擅长不动声色地捕杀。
晚饭的气氛很稀疏平常,为了招待陆泽苏,剧团老板下了血本。
可陆泽苏对满桌珍馐的兴致并不高,只是在老板领着我们朝他敬酒的时候漫不经心抬头看我一眼,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我礼貌疏离地回答:「纪长安。」
他听见名字挑挑眉,顺口问:「《金锁记》里的长安?」
我摇摇头,笑了笑:「不是,我可没有曹七巧那样的妈妈,是『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的长安。」
陆泽苏闻言有些意外地抬眸朝我望了一眼,大概想不到有人敢反驳他,抑或是吃惊我竟然不是他想象中徒有其表的花瓶。
陆泽苏并不是一般的那种花天酒地的纨绔少爷,他的倨傲和学识是不动声色地深藏在世家世代熏陶出来的骨子里的。
这场晚饭吃得并不长,陆泽苏在中途看了看表提前离席,老板将他送走了之后我们略略寒暄之后也散了。
我慢吞吞地走到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一辆黑色低调的大奔停在我身边,车窗摇下来,是本应该因事提前离开的陆泽苏,他的脸在阑珊的路灯下深邃英俊,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彬彬有礼地问我:「纪小姐,真巧,我送你回去吧?」
我当时凝目注视他,突然失笑,我大着胆子问他:「陆先生,您的女伴应该还在等您的电话吧?」
陆泽苏挑了挑眉,也没动怒,只是有些意外地望着我,半晌嘴角却微微上扬起来。
3
那之后他就开始追我。
剧场里的人先是惊,然后是羡,最后是妒,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连剧场老板都对我以礼相待。
空运的鲜花、价值不菲的珠宝,还有投其所好的音乐会的门票等等。
我通通拒之门外,大概没有人这样油盐不进、滴水不漏地拒绝过他,陆泽苏是天之骄子,他表面温和,但骨子里就是征服和占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现激起了他的挑战。
在我又一次冷淡地拒绝他后,他突然冷笑出来,他眉眼非常英俊,一直风度翩翩,那天却冷淡地看着我:「纪小姐,我承认我对你很感兴趣,但欲擒故纵过了头,就令人生厌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双眼坦荡直视他:「陆先生就当我是欲擒故纵失了度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挫败的表情,不过挫败之后他又突然笑了出来,终于不再是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审视者的姿态,我看见他眼中的惊叹和打量的好奇,他笑了笑:「是我看轻你了。」
那之后他依旧追我,只是不再是鲜花礼物,他偶尔会自己开车停在剧院门口接我,偶尔会约我去相熟的餐厅。
因为他的姿态和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不令人厌烦,彬彬有礼又不容拒绝,我偶尔会答应和他吃一顿饭。
抛开那些冷漠和绝情,他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英俊多金又博学多识,聊起天来旁征博引,绅士十足,带着恰到好处的幽默。
只要不爱上他,他就是个好人。
渐渐地竟然有成为普通朋友的潜质,直到他有天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餐厅璀璨的水晶吊灯令人的表情无所遁形,他额上的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上,凌厉的五官柔和,倒显得有些温柔,只专注地望着我。
他运筹帷幄,这大概是头一次遭遇滑铁卢,所以想刨根究底。
我愣了愣,拿起手边的水杯掩饰地喝了一口,然后才笑:「那样多的人喜欢你,就我一个漏网之鱼,陆先生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我,半晌才势在必得地举杯,说:「可我只想得到你。」
那之后我就开始躲着他。
真正心动是我的一场演出,话剧的最后一幕是我独舞,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调音设备失灵,我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舞台中央,灯光打下来,寂静无声,我踩不到点,只能寂静无声地旋转。
直到陆泽苏架着大提琴从后台上来。
清越的乐声从他的弦间倾泻,是巴赫《G 弦上的咏叹调》。
我在旋转的间隙和他四目相对,他只望着我,昏暗的灯光下眉眼缱绻,仿佛是情意。
直到独舞结束,他含笑朝我伸出手,说:「过来。」
我定定看了他良久,最后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和他一起谢幕。
红色的帷幕一点点合上,最后在黑暗的寂静无人的帷幕后,他偏头轻轻吻在我唇上。
我抬手抵在他胸前,到底是没有推开他。
那是陆泽苏,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多少人心里求而不得的金字塔,偏偏对你那样青眼有加、锲而不舍。
所以到底还是沦陷了。
我握着他的前襟说:「陆泽苏,我不是那些你花钱包养的女人,我对感情很慎重,若不是认真,你不要招惹我。」
他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辗转吻在我唇上,说:「你不是。」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第一次有这样类似喜欢的情绪。」
4
其实不能说陆泽苏不爱我。
他或许是爱过我的,只是他就像是《阿飞正传》里的那只无脚鸟,要一直飞,不肯落足休憩。
我们有过很甜蜜的一段恋爱,但很短暂。
他爱我的时候将我捧到了天上,即使星星、月亮似乎都愿意为我摘下,为我断了所有的女伴,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无论去哪都报备行程,那样忙,但每天的电话都不会缺席。
我就这样一点点地放任自己清醒地沦陷。
当然他不爱了,也是一样的冷漠决绝。
我算是陆泽苏追得最久的人,是他承认的唯一一位女朋友,当然,答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人提醒过我:「长安,陆泽苏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真心,玩玩可以,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那时候无知无畏,一腔孤勇,在他的柔情面前只想赌一把:「不会,他对我那样好,怎么会没有真心?」
我以为自己是例外。
可惜生活不是言情小说。
陆泽苏很快就腻了。
他的腻是突如其来的,那时候我们还并肩在阳台上看落日,我靠在他肩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样的氛围实在太美好,上一秒我还在问他要不要苏打水,下一秒突然听见他叹息一声,他说:「长安,我腻了。」
我当时一定很傻气,因为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黑沉沉的眸子直视我,里面有厌倦,有冷漠,带着点倦怠,「这样的日子太无聊了,长安,我有点腻了。」
他向来这样,只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喜欢看清纯的女孩因为他浪荡,浪荡的女人因为他害羞,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一旦到手就索然无味。
他喜欢新奇,喜欢挑战,身边又有太多的诱惑,而他之于感情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人,陪我过家家一样演一段平凡人的爱情已是屈尊降贵。
怎么能指望他一直爱我。
到头来,不过只留下入了戏的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后来我算了一下时间,从追我到爱上我到他最后腻了和我分手,还不到一年。
人人都说一年对于陆泽苏来说已经是个奇迹了,人人都说我应该感恩。
我不知道我应该感恩什么。
5
我和陆泽苏的分手确实分得很不体面。
那是很高级的餐厅,我揪着陆泽苏的前襟哭得喘不过来气,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放手。
翻来覆去只能说得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若他对我还有一点愧疚,也在我的执着不放手中消耗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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