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雨载着寒凉之气倾泻而下。
大雨滂沱,宋欢却无遮无挡的在其中奔跑。
雨浇在身上,背部的伤口被冲的泛白,麻木了疼痛。
宋欢却毫不在乎的继续朝着太傅府回去。
她要去找傅辰年,让他告诉自己哥哥被俘的敌营地点!
她也曾与程毅上过战场,只要知道哥哥在何处,自己一定可以救他回来!
书房外,宋欢正欲敲门,便听屋内傅辰年的声音响起:“程云韬被俘半月,如今虽自尽……”
自尽两个字犹如惊雷在耳畔乍响。
宋欢一脚踹开门走进来,看着傅辰年,面依誮色惨白。
傅辰年看着她,一脸怒气:“谁给你的胆子闯我的书房?!”
宋欢只是握着拳头:“你说谁自尽?!”
闻言,傅辰年默了瞬,才开口:“你哥哥,程家长子程云韬。”
一下子,眼泪涌了出来。
宋欢紧咬着牙将眼泪强逼回去,后背的疼痛蔓延到心间,刺骨嗟磨。
她不敢信,走前还对自己说很快回来的哥哥,怎么就死了?!
傅辰年看了眼这般的她,眼中不见丝毫怜悯:“程云韬已下葬,你别再无理取闹。”
听到这句话,宋欢浑身一颤,转身就要朝外跑。
“站住!”傅辰年呵斥住她,厉声道,“程云韬被俘半月才自尽,皇上已怀疑程家通敌。你莫要再给程家添乱!”
宋欢脚步一滞,心中一片悲凉。
程家世代护国,只因被俘半月才自尽就要被怀疑叛国,真不知是可笑还是荒唐。
宋欢看向皇城的方向,心中悲郁无法纾解。
良久,她平复了心绪才出了太傅府。
不知何时,外面雨幕已歇。
太阳冒出了头,带来光亮。
可宋欢站在府门外十几丈外,看着昨夜还什么都没有的将军府门庭,在一夜之间挂满了素缟。
她的目光落回到一身铠甲站在门口的程毅身上。
爹爹他,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宋欢心中锥心般难受。
秋风将白幡吹起,一整日,前来程府吊唁的人屈指可数。
天色渐暗,宋欢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府前的萧瑟,如同木桩一样站在原地。
若自己与爹爹还有哥哥一同出征,或许哥哥就不会被俘,也就不会死……
可自己却因为傅辰年留在了京,甚至大婚那日被他折辱,丢尽了程家的颜面!
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悔恨、悲愤和自责占据了她整颗心。
程家儿女流血不流泪,可她的眼泪却还是不争气汹涌而出。
宋欢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来,执拗着最后一点点程家人的骨气。
夜幕,她看着程毅被柳馥兰搀扶进了府,才转身离去。
从不信佛的她徒步来到齐云寺,替程云韬点了盏长明灯。
她不能进去将军府,只能对着佛祖重重的磕了个头,祈求来世再与程云韬做兄妹。
宋欢缓缓起身,长袖拂过一旁的签筒,一只签从横倒的签筒中落在了她的脚边。
只见上面血红字体刺眼:“一心勒马向前去,难渡江头独木桥。”
下下签。
宋欢紧攥着,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背影在烛火映照下不断拉长,而后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次日一早,宋欢踏入邵太傅的院子时,傅辰年刚好请安出来。
他看着宋欢身上如同在程家时的素衣劲装,心中莫名升起丝不悦,冷冷看了她一眼径直离开。
宋欢苦笑一声,径直踏入邵太傅的书房,然后跪了下来。
“程家女儿宋欢,自请下堂。”
闻言,邵太傅明显一怔,却很快敛了情绪,说出的话,让人心凉。
“邵家从来,只有亡妻!”
第五章 成全
窗外风很大,吹得窗纸嗡嗡作响。
宋欢直愣愣的看着邵太傅。
却听他继续说:“你既是不愿再为邵家妇,我便为循儿择一平妻,好延续我邵家香火。”
邵太傅说这话时干脆利落,像是早就算计好了说辞。
这一刻,宋欢终于明白过来,这场赐婚从一开始便是对着程府张开的一张大网。
她站起身:“你们早就安排好了吧。”
邵太傅没有再说话,宋欢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她转身离开,却不知为何想到了踏入书房前,傅辰年那冰冷一眼。
他,是否也是这谋划的人之一。
摇去脑中这残忍的猜测,宋欢不敢再想。
只是她已丢尽了程家颜面,又怎能继续让程府蒙尘。
傅辰年若真要娶平妻,自己便只做程家的女儿。
宋欢寻至傅辰年常去的泉音诗社。
一踏进诗社,宋欢却是再也迈不开腿。
只见中庭里,傅辰年正与一女子饮茶吟诗。
翩翩公子,浊世佳人,天造地设!
而这时,傅辰年看见她,原来温和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你来作甚?”
宋欢却漾起一个苦笑,她看着那满脸疑惑的温婉女子,对着傅辰年说:“我同意你娶平妻。只要你休了我!”
傅辰年呆了一下,继而愤怒:“宋欢,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我何时有胡闹的资格?”宋欢苦笑反问着,“从头到尾我就像个棋子一样任你们摆布,你们为何还不满意?”
霎时,傅辰年的脸立刻黑了:“当初求着皇上下圣旨赐婚的,是你!”
宋欢眸色深深的看着眼前之人,到现在,他依旧认为是自己求婚。
可明明那次进宫,她是担心爹和哥哥去请缨出战的。
却没料到被皇上拒绝,反而下了赐婚圣旨,也让傅辰年误会自己到了现在!
“若我说,我那是……”
“够了!你走吧,别扰了这清静之地。”傅辰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下了逐客令,转头与那女子继续饮茶闲谈。
宋欢站在园中,被人忽视。
良久,她才转身回了太傅府。
可没想到,刚到太傅府门口,就看到等在那儿的柳馥兰。
宋欢忙迎上前,搀扶着身怀六甲的她:“嫂子,你怎么来了?可是爹爹让你来寻我?”
她问着,眼中蒙着层光。
可柳馥兰却摇了摇头,反而是说:“突厥又犯边境,朝中只能爹爹能领军,可上次归来,他老人家受的伤还未好,如何能再让他奔赴战场!”
宋欢满脸急切:“嫂子放心,我不会让爹孤身一人前去!我这就去见他。”
宋欢立时回了将军府。
程毅看着突至的宋欢,冷下脸还未开口,就见她倏然跪地:“爹,您既要出征,就让女儿跟您一起去。”
程毅望向在她身后走来的柳馥兰,心中已大致明了。
他知晓宋欢的性格,良久才点点头:“好,后日卯时,西城门外,过时不候。”
宋欢见程毅没有玩笑之意,顿时欣喜。
此次出征,她不仅要保护好爹,还要报杀兄之仇!
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宋欢将十六岁时父亲送给自己的白色盔甲拿了出来。
她指尖摩挲着,复又拿过兵器细心擦拭。
一日后。
宋欢收拾好所有东西,坐在练武场前发呆。
若是这一战有去无回,邵家从此又多了位亡妻,皇上也不会忌惮程家功高盖主了。
那时,傅辰年是会为自己的死伤心,还是欣喜终于摆脱她了呢?
宋欢不知道,也不愿再深想,起身朝着太傅府而去。
自那日在诗社外与他争论一番,她便再未见过他。
太傅府书房。
傅辰年听闻脚步声抬头,看见宋欢,眼神骤冷:“你又来作甚?”
宋欢看着傅辰年始终都未有她的眼,藏于袖中的手微抖:“我来是想问你,十二年了,你当真从不曾对我有一丝真心吗?”
整整十二年,她就算捂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但傅辰年并未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诗社中的清玉问过他,就连他也问过自己。
可他出口的话轻描淡写,却伤的宋欢一颗心百孔千疮。
“从未有过。我倒是要问问你,纠缠了我十二年,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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