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琳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墙倒众人推,看来这些日子,她并不好过。
「江宜,被追债的人堵在家里……还有程承那些兄弟,喝醉了就到我家门口来骂,他们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爸爸都被气进医院了。」
她的声线逐渐地染上哭腔:「你曾经也经历过这些,设身处地,不会有人能像你一样,与我感同身受。」
她攥着手心,声嘶力竭道。
如她所愿,我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我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听到我的话,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眼里一点点地浮现灰白。
我没有再看她,转身上了车。
沈括将车开到江边,停了下来。
他撑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沉默了片刻,坦诚道:「有困难,找警察。」
下了车,他似乎一下,心情变得很好的样子。
我仰着脸问他:「你笑什么?」
沈括摸了摸我的头发:「有点儿欣慰,自家小孩儿总算有些长进了。」
暖橘色的路灯光晕将四周笼罩。
江面整个黯下去,这里的光却升腾在半空里,摇摇晃晃的。
却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
(正文完)
【番外】
沈括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
她们或美艳、精明,把世俗的颜色挂在脸上。
或清汤寡水、涉世不深,眼里写着清澈,愚蠢得一张白纸。
像江宜这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实在太少。
难得地被他遇见,只此一个足矣。
二十六岁,他被信任的人摆了一道。
初出茅庐的年纪,哪个人没有血气。
姐姐顾玉总说他不够有烟火气,应该裱在墙上,成年四季地让烟气儿熏一熏才好。
那时,他驱车停在一个城中村外。
拥挤的人潮,一团热闹。
可也有格格不入的地方。
那是沈括第一次见江宜,很奇怪的一个女孩儿,打扮得很乖张。
她堵在一个卖废品的三轮车跟前,让对方把少算的钱还给她。
那个男人不肯。
她毫不让步,抿着嘴巴,神色倔强。
沈括却一眼看出女孩儿的虚张声势,整个肩头都在发颤。
对方企图少给点儿钱,嘴上也骂骂咧咧的,说的话很难听。
其实只有五块钱,沈括虽是生意人,却没有讲过这样的价。
本想要一走了之的他,一时兴起,替他们调停。
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他偷偷地塞给那个中年男人几张纸钞。
对方一脸惊愕,随后眉开眼笑地走过去,把欠下的五块钱还给那个女孩儿。
沈括暗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什么多管闲事的人。
想要离开的时候,方才的女孩儿却走到他面前。
卸下与之前那个男人对峙时一脸防备,小声地对他道谢。
又很踟躇地问他:「要不要去喝一杯茶?」
多蹩脚、不走心的答谢方式。
他要答应,怕只会让她更慌。
很久,不见他回答,女孩儿面上明显地有些局促不安。
鬼使神差地,他应了一声「好」。
显然女孩儿也没有觉得他真会答应,愣了好一会儿,才带他上了楼。
总共也就三层高的危楼。
女孩儿的家在二层的一个屋子。
沈括在那时候,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家徒四壁。
屋内意外地很干净。
破旧的毛绒玩具,墙上不合时宜地挂着两件奇装异服。
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诡异地坐了五分钟。
沈括率先打破僵局:「爸妈呢?不在家?」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他:「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沈括的衣着的确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无意地让对方陷入窘境,只好翘着唇角,诉说自己的失意。
一个故事,七分真、三分假,连沈括自己都差点儿深信不疑,故事中被他描述的那个惨兮兮的主角就是他本人。
她平静地听完,脸上的动容渐深。
「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儿?」一种老学究的口吻。
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
一句话说完,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后来,她执意地要送他出去。
走到路口的时候,沈括说不用继续送了。
后来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女孩儿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明明乖得不像话,却把自己弄得全身是刺。
沈括深谙「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
记忆里,那束月光打下来。
他笑着看她:「你就站在这儿不要动。」
她仰着脸看他,扯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是要给我买橘子吗?」
他被气笑了:「沈某自问还不到做你父亲的年纪。」
她眯着眼睛笑:「原来您姓沈啊。」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感慨,配上那样的笑靥,月色也变得醉人起来。
沈括突然有一种冲动。
想看她一直做乖小孩儿的样子。
后来不忙的时候,他常来,只是不再见她。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偶尔倒真能碰见她。
那天大概是她的生日,她在街口吃馄饨,手里也没闲着,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打火,熄灭,再点着,再吹灭。
沈括数了数,她大概闭着眼,很虔诚地许了三个愿望。
当然,最后那份馄饨她也没能吃完。
不知道女孩儿接了个什么人的电话,接下来便味同嚼蜡,眼泪「啪嗒啪嗒」地往馄饨汤里掉。
后来机缘巧合,也或者说是有意为之,他资助她上大学。
她很感激,不住地道谢。
她很认真地对他说:「沈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沈括不喜欢她这样的客气,随口地扯了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