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另一个小仙子,谨慎地打量了我一番,拉了拉跪着的那位,小声地说:「晚棠仙子怎会穿得如此破烂,定是认错了人,我们赶紧走吧。」
说完,两个仙子便相互搀扶着走了。
我倒是没想到,我不过在洪荒困了百年,仙宫的人竟将我和旁人认岔了去。
继续往里走,我发现今日应该是有个宴会。
各级仙官散落而坐,主位上坐着的是天帝玄和与一名容貌同我相似的女子。
有眼尖的仙官瞧见了我,惊呼:「扶光上仙?!」
「不是说扶光上仙魂灯已灭,她怎么活着回来了!」
我也不扭捏,丝毫不在乎一身破破烂烂与眼前的宫宴格格不入,抬手作揖:「扶光向陛下复命,百年前,我斩尽南山邪魔,不慎遭到暗算,如今侥幸得归,还望陛下恕罪。」
玄和激动地站起身,碰倒了桌上的酒樽,旁边的女子娇嗲着嗓音:「玄和哥哥。」
玄和也没应她,兀自走下来,扶住我的肩:「扶光能回来,本座心里甚是欣慰。」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碰触:「谢陛下体恤。只是我身体犹有不适,请陛下允我回洞府歇息。」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本座允了。」
谁知这时,那女子款款地走到玄和身边,自然地靠进他怀里,撒娇道:「玄和哥哥,你答应过晚棠,把浮光洞府给晚棠养身体的。」
原来她便是晚棠,没有天后之名,却已经享有了天后的权力。
玄和听了似有为难地看我,仿佛在等我主动地让出。
晚棠也伸出手来挽我:「扶光姐姐,我身子一直不好,听闻姐姐住的地方汇聚天地灵气,可否让与晚棠,毕竟……你现在法力尽失,也用不上。」
此话一出,众仙哗然,扶光上仙过去是多么强大的存在,高高在上,无人敢近身。
而世人最爱看的,不正是神灵的堕落。
我抬眼看天帝,他目光躲闪,一个小小花仙如何能看出我法力尽失的?一切不过源自天帝的偏爱。
我想起他曾说心悦于我,许我天后之位,而如今,他却搂着我的替身耳鬓厮磨。
是不是看着此人用我的脸向他摇尾乞怜,他格外地痛快?
我抽回被晚棠挽住的手:「有无用处,自由我来定说。我扶光,剑指八荒,消除邪祟,匡扶正义。到头来,连自己所有之物,都要让与他人。怎么?晚棠仙子是欺我法力尽失吗?」
话音落下,仙君们议论开了。想来若是放在他们自己身上,出去伏魔受了伤,回来后,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另一个人,应当也会感到唇亡齿寒的。
天帝面上挂不住,斥责了晚棠,晚棠泪水涟涟,直说自己的不是。
我转身欲走,却和晚棠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嘤」嘤哭泣的病弱美人眼里像是淬了毒,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我垂下眼睑,晚棠吗?有意思。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徒儿等了你整整百年。」
我侧头看去,扶住我的正是我的徒弟,昔闻。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彼时他被宗派的人欺负,狼狈地摔在地上,我将他扶起,问他可想当我的徒弟。
他那时的眼里就像这样,满是孺慕和依赖。
「是吗?」
我的徒儿,果真如他表现得这般天真无邪吗?
我刚刚在洞府坐下,昔闻便兀自跪在地上,抓住了我的脚腕,他的手烫得惊人,隐隐地有些颤抖,压抑着十分炽热的情感。
他灼热的视线落在我的脚上:「师父的脚受伤了,我为师父上药。」
我赤脚走来,一路上确实划了些口子,再加上我现在法力尽失,仙体受损,即使是这般小的伤口,也无法自愈。
他一点一点地为我上完药,动作缓慢,仿佛在享受这个过程。
我想把脚收回,却被他握紧,白嫩的肌肤立时便起了一圈红痕,他哑着嗓子说:「师父莫动,若是受伤了,徒儿会心疼的。」
接着,他的手着迷地摩挲起来,顺着小腿一路向上,极尽地挑逗,像在把玩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像是毒蛇缠绕着我的小腿,我心下不适,这引起了我领地被侵犯的警惕。
他过界了。
他的眼里带着疯狂的痴迷,一瞬不瞬地攫住我,几乎要将我嚼碎了咽下去,出口的声音嘶哑又低沉:「师父,徒儿心悦你已久,你可否看看徒儿?」
我平静地审视他,过去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对我竟有这般肮脏的心思,他实在是伪装的高手。
他的眼执着地盯着我,似乎在期待我有一丝动容,唇缓缓地下移,在他即将要吻上我的脚背之时,我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可惜了,如今的我法力尽失,否则非要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
我本无法撼动他,怪只怪他自己心旌摇曳,一时不察,被我踢翻了去。
「滚。」
若是以往,他该跪倒在地上,求我不要厌弃了他。
而如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笑得邪肆,眼里带着势在必得:「师父好好地想想,毕竟如今你法力尽失,在这天界生存,也是需要寻些倚仗的。」
「给我滚!」
我的声音愤怒,惊动了沉睡的貔貅,它龇着牙从洞府深处跃出,挡在我面前,狠狠地盯着昔闻,喘着粗气,满是戒备。
「既然师父暂时不想见到我,徒儿便告退了。」
他掀了眼皮看了貔貅一眼:「师父,这畜生可要管好些,莫要闯了祸事。」
说完,也不理貔貅的怒意,施施然地行了礼,便脚下生风地走了。
等昔闻的背影消失,貔貅才在我脚边跪伏下来,脑袋搁在我腿上,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它的喉间滚落舒服的「咕噜」声。
我的好徒儿怕是巴不得他的师父斩断羽翼,为他掌控。
我才清净了几日,一天夜里就出了异样。
我现在几乎是凡人之躯,夜里是需要休眠的。那天我突然惊醒,唤了几声貔貅,却无兽应答。
我顺着同貔貅的契约感应,一路到了天宫禁地。
彼时貔貅正围着一个地方原地打转,不时地发出奇怪的兽鸣,它看起来很不安。
我凑近一看,心头一惊,是几名仙宫修士的尸体,只是他们死状惨烈,像是被野兽撕咬致死的,缺胳膊少腿,血肉模糊。
我低头去看貔貅,它乌亮的眼睛隐含着畏惧,兽脚不时地在地上踩踏,似乎在压抑着逃跑的冲动。
貔貅已是上古奇兽,究竟是什么兽类让它如此畏惧?
细细地嗅来,四周似有千寻花的味道,貔貅一向对这花的香味无力抵挡。
我心头疑惑,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不好!
我回头一看,晚棠脸上满是惊恐,步步后退,眼里满是泪水:「扶光上仙,晚棠并不是有意地撞见,断不会说出去的,求上仙不要杀我。」
我皱了皱眉,我何时说要杀她?
但是她的表演并没有停:「我心知在上仙心目中,我是因容貌与您相似才占了玄和哥哥的宠爱,您心有不快也是应该的。如今您逮住了机会,又怎么会饶了我?」
说完她惨淡地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丸子,在胸前捏碎,她立时便呕了一口血出来。
我的瞳孔一缩,是我的流光剑气!
晚棠唇角溢出了血,还是勉强地勾唇,对我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
「扶光!你堂堂上仙,为何连一个小小花仙也容不得!我当真是看错你了!」
是玄和。
3
与他同来的,还有众仙官。
想来属实可笑,小小花仙竟引得仙界如此大动干戈。
我心知这是为我设的套,也不做挣扎,冷冷地睨着跌坐在地上的女人,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直让她再呕了一口血出来。
「既然你们说我欺负了她,那便不能让我白担了罪名。」
「棠儿!」玄和一声惊呼,就将晚棠揽在怀里,「你可有事?」
晚棠气若游丝地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愈发地惹人心疼,玄和看了,转头便来呵斥我:「扶光,我知你因我辜负你一事心有不甘,若你需要什么补偿,大可以直接向我提,为何要对棠儿动手!」
这时已经有仙官绕到我身后察看。
「啊!」一名仙官惊叫着出声。
众仙循声看去,那名仙官跌坐在地,神色惊惶,颤着手指着貔貅旁边的尸体:「死……死人。」
越来越多的仙官围了过去。
有胆子大的仙官认真地察看了一番,断言道:「此乃野兽撕咬的伤口。」
「该不会是扶光上仙的灵宠干的吧。」
「怪不得被晚棠仙子撞见,扶光便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
貔貅被冤枉,爪子不住地在地上抓挠,我摸了摸它颈上的毛加以安抚。
这时,我突然瞧见玄和神色陡然间更沉了几分,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勉强地收敛了些。
他如此表现,倒让我心头的怀疑更深了。
「晚棠仙子实在可怜,遇上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枉我从前爱慕于她,如今想来,实在是瞎了眼。」
我听着众仙的议论,感到格外地可笑。
爱你时,你的恣意是快意恩仇、潇洒脱俗;不爱你时,便成了心狠手辣、心胸狭隘。
既如此,我又何须在意他们如何看我,我就是自在本身。
周围人的讨伐之声仿佛给了晚棠勇气,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断气了,还不忘勉强地开口:「扶光上仙,我知你心中不快,见你邀约,还以为你有心同我化解恩怨,却不想你竟恨我至此,对我下如此毒手,连带着这些修士,都死于非命!」
说完,她在玄和怀里静静地垂泪,娇柔的脸上是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白色的衣襟上染了血,破布娃娃一般地失了生气。
此话说得漏洞百出,但她已经如此落魄,还要指认我,也是为难她了。
我瞧了瞧她的脸,只觉得应该再扇一巴掌的,如今实在不对称,让人看了别扭。
玄和那双眼射出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出口的声音森寒:「扶光上仙暴戾成性,残害无辜,其灵宠嗜杀成性,凶性不除,即刻压往天雷阵受刑。」
天雷阵成阵以来,陨落其中的仙家不知凡几,还未有人能撑过七七四十九天。
看来玄和确实气急,阵仗还挺大。
只是他不加查证,立马就要给我们定罪的样子,实在耐人寻味。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拂开仙界侍卫的手:「本座自己会走。」
路过昔闻的时候,我脚步一顿,认真地打量了他片刻。
他眉眼含笑,显然对这情景乐见其成。
剑丸是我当初为了防止他出去历练受伤,特意地做来给他保命的。
剑仙的剑意一向蛮横凌厉,我们讲究一剑破乾坤,拐弯抹角的并不适合我们,所以要将这样的剑气收纳起来并不容易,我很是费了些工夫。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他用来伙同她人构陷我。
我看他勾唇对我张了张嘴:「师父,求我!」
我别开脸,垂下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