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秦贺容再次来了王府,却被小厮告知萧宸有吩咐,半月内不见任何人,让他过几日再来。
听到小厮这番话,秦贺容黑了脸:“你去告诉他,若他还视江宁芸为妻子,就出来见我。”
闻言,守门的两个小时面面相觑。
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敢去打扰萧宸。
“秦公子,您就别难为奴才们了,”
见他们仍旧不去通报,秦贺容满肚子的火。
难不成萧宸的深情都是做出来的不成?江宁芸的墓出了问题这么大的事都不在意吗?
秦贺容越发为江宁芸感到不甘,他冷眼看着小厮:“罢了,你们既然不敢,那我便自己去寻他。”
说着,他抬腿踏了进去。
碍于他的身份,小厮也不敢过于阻拦,只是跟着劝他不要扰了萧宸。
寻至书房,秦贺容看着半掩着的房门,眉心一拧。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踏了进去。
只见萧宸站在书案前,手中拿着笔专心致志地画着什么。
秦贺容眼底掠过丝怒意,走过去一看,霎时愣了。
萧宸在画江宁芸。
可用“画”形容又不太确切,因为他是在本身就已经画好的画上又描了一遍。
朱、赭、缃、碧、黛……
十几个装着不同颜色彩墨的砚台被放置在一旁,萧宸旁若无人地描绘着。
秦贺容看着这一切,嘴里的话竟忘了该怎么说出口。
良久,萧宸为江宁芸发上画完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后,他终于放下了笔。
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更为璀璨的丹青,唇线微扬。
“萧宸。”秦贺容看着他,神情肃然,“你可知阿月的墓被人动了?”
他以为萧宸会生气,至少会惊讶。
然而这些本该理所当然且在意料之中的情绪萧宸都没有。
萧宸转过头,哑声道:“阿月马上就能回来回到我身边了。”
第17章 大逆不道
听见萧宸的话,秦贺容愣住了。
他转头看了眼说江宁芸的丹青,又看着面前这个着魔了般的人,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为何要来找你一个疯子。”
说完,秦贺容甩袖离去。
萧宸冷漠地看着他离去,等目光落在画上时又变得温和。
他的妻子,他的阿月,他又能见到她了……
行至王府门口,秦贺容隐约听见小厮在说“几日前的方士”、“鬼神”什么的。
但因心中有气,也没细听,径直回了太傅府。
才从宫里回来的秦太傅见他一脸不忿,不忍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听见父亲这么问,秦贺容想了想,自己无官无职,不能插手江宁芸的墓一事。
但若和父亲说,兴许有些办法。
不过也是这一瞬,秦贺容有些后悔没能选择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否则现在也不必如此受缚。
“爹,今日我去拜祭阿月,发现她的墓被人动过。”
闻言,秦太傅饮茶的动作一滞:“她乃皇上追封的骠骑将军,谁敢去动她的墓?”
虽然近几年盗墓者猖獗,但是江宁芸为国捐躯的事整个大魏都知道,盗墓者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她的墓的确被人动过,坟边有被撬动的痕迹,还有不少地中的湿土。”
秦贺容顿了顿,又道:“爹,你去请示皇上,让他彻查此事吧。”
秦太傅放下茶杯,摇了摇头:“不可,虽然北乱暂平了,难保敌军不会卷土重来,皇上正为提拔武将之事烦心呢。”
“可阿月她……”秦贺容恨恨攥紧了拳,想起萧宸的话,他不由嘲讽起来,“为她一夜白发,却对此事不闻不问,还有心思画画,虚伪!”
“贺容,不可胡言乱语。”秦太傅皱眉呵斥了一声。
秦贺容紧抿着唇,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王府门口小厮的话。
“爹,我听王府的下人说几日前有个方士曾到过王府。”
听到这话,秦太傅眼神一暗:“方士?”
这就奇怪了,大魏开创百年,无一皇室与这等江湖术士有来往,更何况平日对这唬人为生的术士嗤之以鼻的萧宸。
秦太傅站起身,抚须踱步:“你说王爷在画画?”
秦贺容点点头,眼中多了丝不解,为何父亲在意的是萧宸画画?
忽然,秦太傅屏退一旁伺候的下人,神情凝重:“我曾听人说过方士有一起死回生之术,娶逝者的一点尸骨碾磨成粉,混于各种彩墨中重绘逝者丹青,已逝之人便能借着丹青重回人间。”
这番话让秦贺容脸色一变:“江湖之言岂可当真。”
“自是不能当真,只怕王爷忧思过度……”秦太傅叹了口气,“这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啊。”
想起萧宸那痴迷于描绘江宁芸的模样,秦贺容顿觉不妙,他觉得萧宸真的疯了,这般荒唐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爹,向皇上上奏吧,”
然而秦太傅思量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此事也仅仅是猜测,且等等吧。”
他倒觉得撇开掘坟取骨一事不说,萧宸若信了那些不实的话而碰了壁,尽早回头也是好的。
但秦贺容可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萧宸已然是走火入魔了。
他捏紧了拳头,久久咽不下这口气。
第18章 画中天仙
夜阑,丑时已过。
平日飘着墨香气息的屋子被阵阵浓烈的酒味所取代,而被这闻着便醉人的味道包围之人正是萧宸。
他瘫坐在交椅上,手中拿着一壶酒,通红而满带醉意地双眸紧紧盯着悬挂于拔步床上的丹青。
萧宸仰头喝了一口酒,声音似是被这酒灼烧了般嘶哑:“阿月,阿月……已经三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说着说着,渐渐带上了丝哭腔,如同一个无助的幼童。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床榻走去,却不慎被酒壶绊倒,一下摔了下去。
萧宸手无力地撑着脚踏,坐在地上倚着床沿,泪水从眼角滑落:“阿月,你回来……好不好……”
淡漠了二十三年的萧宸头一遭无措地哭了起来。
他含泪望着面前江宁芸的丹青,只觉心中强撑的一处正在开始慢慢崩塌。
他何曾不知道江宁芸已经死了,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起她。
但被思念折磨的苦楚让他痛不欲生,急于寻找让他脱离这苦海的方法。
哪怕在世人看来荒唐又可笑的起死回生,哪怕是冒着被降罪的危险掘开江宁芸的坟,哪怕是每天用自己的血去为画中人上唇脂……
萧宸紧捏着酒壶,无声地承受着心脏被生生撕扯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萧宸忽觉周遭变得非常冷。
他半睁着眼,缩了缩身子,仍旧无法躲开这刺骨的冰凉。
“阿月,阿月……”
他呢喃着这几日不知叫了多少次的名字,仿佛想要依靠这个名字找回一些暖意。
在意识快要被酒吞噬前,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在颤抖的手背上。
这小小的一团温暖像是一杯醒酒茶冲走了萧宸的醉意。
他猛地睁开眼,呼吸也在瞬时放轻了,如同怕惊扰了这脆弱不堪的幻觉。
“宸。”
熟悉的声音轻唤出他的声音过后,萧宸心微微一紧,立刻转头望去,顷刻跌入那双久未看见的清澈眸中。
他僵硬地嚅动着嘴唇,忐忑地唤了声:“阿月?”
“是我。”
江宁芸莞尔一笑,眉梢眼角的温柔就像春风抚慰了萧宸千疮百孔的心。
下一刻,萧宸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充实温暖的感觉让他不敢放手,生怕此刻是他的梦。
“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带着惊喜和失而复得的语气顿时为这片死寂的夜增添了一分明朗。
江宁芸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我回来了。”
萧宸抑着胸口狂跳的心,缓缓松开她。
借着橙黄色的烛火,他终于看清了面前人。
一身水蓝色鸾尾长裙,青丝如瀑,发间插着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相比从前,此刻的江宁芸眉眼间少了分英气,多了分柔媚,俨然像一个画中仙。
江宁芸抬起手,细细摩挲着萧宸的脸:“宸,出征后的每一日我都在想你,可是我回来后就要与你和离了。我爹娘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你也不要我了,要着一身荣誉又有何用,不如以死庇护这魏朝江山……”
“阿月!”萧宸打断她,攥住了她的手,“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是他把江宁芸深困痛苦之中,才会让她放弃了所有生还的牵挂。
所以上天惩罚了他,让他尝到了这失去后的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19章 痴迷入情
江宁芸望着他,眼眶渐渐泛红。
那盈盈泪目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萧宸的心,窒痛感传遍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他再次将人揽入怀中,低哑的声音中满带情意:“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听似卑微的话让江宁芸身形一怔。
谁会想到向来高傲冷漠的萧宸会这般去祈求一个女子不要离开。
“好,我不走。”江宁芸蹭了蹭他的脖颈,“我永远陪着你。”
一句温语如同给了萧宸这一生的承诺,让他逐渐放下了悬起的心。
“阿月……”
他紧紧抱着怀中人,深吸了口久违的馨香后缓缓睡去。
一夜无梦。
平明。
晨光透光窗户照进了房内,刺得床榻上的萧宸皱起了眉。
他睁开眼,目光有一瞬的迷茫。
然在看到身边的空空如也后,心底不觉升起一丝慌乱。
“阿月?阿月!”
萧宸仓惶地看着房间四周,可整个屋子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昨夜的江宁芸仿佛就是场梦。
他强撑起无力的身子,踉跄着下了床。
“哐——!”
椅子因为萧宸的碰撞而四散倒地,更给他添了几分狼狈。
听见声响后,丫鬟忙走进来伺候:“王爷,您没事吧?”
她扶着喘着粗气的萧宸,神色紧张。
萧宸眼神一凝,倏然转向床榻。
“画呢?”他死死瞪着丫鬟,仿佛被夺去了什么重要之物,“本王的画呢!”
此刻对萧宸来说,江宁芸就是那副画,那是他的命!
丫鬟被吓得脸色苍白,哆嗦回道:“奴婢……奴婢不知……”
这样的话像是将萧宸的理智彻底夺走,他眼眶通红,整个人都陷入了暴怒之中:“滚!”
丫鬟瞬时就哭了,不知所措地跪在一旁。
这时,陈顺跑了过来,见状忙将萧宸扶了起来:“王爷,小心身子。”
“去,去把本王的画找回来,谁若是动了画,剁了他双手。”
萧宸声音不大,言语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陈顺皱起眉头,立刻去打开柜子将画卷拿了出来:“在这儿呢,许是哪个没眼色的丫头替您收起来了。”
看到画卷的萧宸顷刻平静了下来,颤手接过紧紧护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