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儿又道:;那个施家大哥哥看起来富贵,长的又好,既然母亲眼里认银子,索性将女儿嫁给他得了。;
赵安人瞥着她:;这种商户,只仗着自家有几个钱逍遥于世,算不得本事,生的再好,再有银子又如何,终究是低人一等,你嫁过去就是商人妇,见了官太太还要跪拜,我就是把女儿收在身边养老,也不嫁予这等人。;
;女儿今年已经十六了,等母亲慢慢找个合适的,想必那时已经老到牙齿都掉没了,做了老闺女,盖头一掀,把新郎官都吓跑了。;窈儿气闷,;那时候才顺了母亲心愿。;
赵安人又气又笑:;还不是你这丫头,在金陵挑了偌些青年子弟给你看,不是嫌这个丑、就是嫌那个胖,这个纳妾、那个没学问,这个老家太远,那个口音不好听,你到底要如何。;
窈儿心头也烦躁,她素来乖巧听话,家中也只有她一个孩子,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知频频在自己婚事上栽了跟头,旁的姐妹只道她家中眼高,素不知她合心的,母亲俱看不上眼,母亲瞧中的,她又看不上。
赵安人心中亦是暗暗着急,从窈儿十三四岁开始相看,到如今三四年过去,总是遇不上中意的儿郎,自家丈夫又带着名美妾去山西赴任,自己和窈儿两人留在江都,若不去山西,怕丈夫拿捏在那妾室手里,若去了山西,窈儿的婚事还不知要拖到何时,等窈儿年岁再大些,若亲事再不定,也要惹人笑话。
母亲两人各有烦心处,到了家中各自回房坐卧,镇日无话可说。
施家马车也进了家门,温萱心神不宁,神情恹恹、和众人说过几句话,也和萧辰现招呼一声,带着宝月往绣阁走去。
他见她眉头微蹙,眼神不知飘在何处,说话语气敷衍,自己的话语也颇有些冷意,唤住她:;二妹妹。;
温萱径直往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才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眨着眼,嫣然笑道:;大哥哥还有事情吩咐温萱?;
他微微一笑,上前淡声道:;无事,只是妹妹的东西落在地上,我替妹妹拾起来。;
温萱去接他手中的小盒,是张圆临走时塞在她怀中的一盒胭脂,大约是下车时心不在焉的落在了车上,温萱将东西收在怀中,脸上微有羞意:;谢谢哥哥。;
萧辰现微微颔首:;妹妹客气。;
温萱拜了拜他,略说了几句顽皮话,往自己屋子走去,进了绣阁,看见卧榻,再走不动,懒散倒在卧榻上,翻来覆去的思量。
云绮也带着宝娟回了绣阁,见温萱难得懒倚在榻上,取笑她:;姐姐今日不是开心么?又见了圆哥哥,又得了官太太赏的金钏儿,怎么这会有些怏怏不乐的。;
;有些累了。;温萱皱皱眉,从卧榻上起来,;可能是午间贪吃粽子,肚子里克化不动,我回屋里躺一躺,妹妹若去祖母那问安,替我告个罪,我晚些再去陪祖母。;
云绮道:;和那么多人说了一匣子话,口都干了,我也去歇歇。;
姐妹两人齐齐上了闺房,温萱实在想不透什么,只觉是自己多疑,索性卧倒在床间,这一觉睡的不安稳,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模模糊糊毫无光亮,她眨眨眼,揉揉脸,撩开床帐,见外间已经掌烛,唤宝月:;什么时辰了?;
;已然入夜了,小姐这一觉睡了好久。;宝月笑,;晚上小姐可不用再歇了。;
她的卧房外是一块逼仄小天井,栽着株葳蕤桂树,温萱推窗,见天暗紫色,月色像新嫩的柳叶,弯如细眉,微微叹气:;许久未听见吴江口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萧辰现夜里换了衣裳,从见曦园出去,紫苏见他要走,跟在身后,多嘴问一句:;大哥儿今夜还回来么;
他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你不用守夜,回不回倒也说不定。;
紫苏被他冷落了许久,心里头也不自在,闷头嗯了一声,不知说些什么,也无话可说,扭头回了见曦园。
丹桂街的老妈妈见萧辰现来,笑道:;正巧,蓝大官人前脚刚去了盼盼屋里,后脚大哥儿就来了。大哥儿可是设宴饮酒,老身自去安排。;
他含笑看着老妈妈:;妈妈近来营生倒好,做来做去,都是一家子生意。;
;都是哥儿抬举。;老妈妈捻着笑意,;月奴好几日未得出门,收到了大哥儿送的枇杷,欢喜的不知怎么好,藏在屋里,连一个都不舍得分给我们尝尝哩。;
;这丫头倒是小气。;萧辰现笑道,;妈妈若喜欢,我再让人送来。;
月奴前阵子已破瓜,梳起了桃心髻,黑鸦鸦的鬓角贴着三四个花钿,身上白绫裙子红绡衫,添了几分媚态。
她把萧辰现请入屋内,含羞带笑福了福,柔声道:;蓝表叔也来了。;
萧辰现招她来膝上坐,搂住单薄的腰,在她颈间深嗅一口甜香:;不管他。;
屋里新添了一副崭新的镜架,正见一双年轻男女,男子清俊斯文,女子羞怯清秀,颤颤巍巍坐在他膝上,满面羞云,任他指尖游走。
;我给大哥儿倒酒、剥枇杷吃。;月奴呐呐道,耳珠发红,身体轻颤,禁不住他的抚弄。
;不必。;他次次来,不爱吃酒听曲取乐,只和她纯粹说说话,或只是寻欢,手段时而温柔,时而暴戾,她全然招架不住。
;大过节的,怎么闷在屋里,不出去玩耍。;他盯着她的娇靥,气息不稳,;别闭眼,和我说说话。;
;去了去买了胭脂水粉;她声音颤抖,只觉身上一凉,修长的手指撩过她光滑的脊背。
他在畅快中不经意间抬头,见到镜架里一副狰狞景象,身体相缠,他衣冠楚楚神色不改,身上女子却宛如新生,那一张陌生的脸痴醉迷离,瞬间只觉索然无趣。
两三下匆匆了事,又回了见曦园,唤紫苏倒水沐浴,正在闭目歇息的空当,他突然开口,要找顺儿。
顺儿匆匆前来,见自家小主子闭目半晌,突然道:;那个赵安人,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顺儿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又听见萧辰现道:;去找个相熟的人来,我来问问。;
第10章
顺儿寻了个常往赵家去的梳头婆子,许了她几钱银子,带去见了萧辰现。
那梳头婆子最会钻营富贵人家的后院,一双眼尖似针,暗地里也做些穿针引钱的勾当,在茶楼里坐定,见竹帘后人影绰绰,却半晌不说话,喝完一壶浓茶后,方听见有个年轻清越的声音:;那赵安人家,都是什么人?;
梳头婆子道:;那赵大人,是江都本府人,祖上原是卖纸烛的商户,后他念书科举,中了三甲,在金陵为官数载,娶亲姑苏唐氏,老爷夫人只育一女,年初新皇登基,擢升饱学之士,这赵老爷升迁山西大同府通判一职,唐氏受赐安人,因路途遥远,赵老爷将家人先送回江都府安顿,待日后安稳后再接去大同府同聚,如今这老宅里只得安人、女儿同住,并一堆人仆人服侍。;
;这样的贵老爷家,如何只得一女,想必是夫妻鹣鲽情深,不忍纳妾吧。;
那婆子嘻嘻一笑,呷茶:;赵安人礼佛,待人最是心善,家里下人都念安人的好哩,又常自责多年无出,替赵大人连着纳了数名美妾,只是不知怎的,一直没得消息罢了。;
萧辰现又问:;赵安人爱女,可许了人家不曾?;
婆子听说话人声音斯文有礼,揣摩是打探赵窈儿的年轻郎君,笑道:;还未曾寻人,只是这样的容貌家世,他家势要个好的,最好是清贵高门,方配的上自家女儿,赵安人也暗暗心急,每日里吃喝不下,常要我们留意些年轻俊才。;
端午那日萧辰现观赵安人和张夫人神色,只管看温萱,问婆子:;观心街的张家,和赵大人家是旧相识,儿女年岁都相仿,男才女貌,如何没说合说合。;
;也曾说合过哩,只是不成罢了。;那婆子道,;因赵安人急着带着女儿去金陵,故把这事耽搁下来,后来张家和哨子桥下开生药铺的施家结亲了,这事也就过了。;
萧辰现又问赵家有多少奴仆,那婆子一一说了,听见帘后人沉吟半晌,问:;有个腔调拿捏,走路软绵的嬷嬷,看着倒不一般。;
梳头婆子寻思一番,笑道:;小官人说的是沈氏不成,那是伴着赵安人早晚唱念祝颂的嬷嬷,这嬷嬷是吴江人氏,原是个出家的尼姑,十数年前就还俗嫁了人,跟丈夫在金陵开了个粥摊,摊子正支在赵大人家的门前,几年前她死了丈夫,自己过不了活,赵安人看她每日里还唱念,索性招入府,伴随左右伺候。;
他听得吴江和尼姑两字,心里暗自咀嚼了一番,已经有了计较,打发了梳头婆子,又寻人去打探旁消息。
端午节后,温萱打定主意闭门不出,每日只陪伴施老夫人左右,再和姐妹几人针线玩耍,消磨度日。
天气酷热,几场午后大雨,小花园里的水潭都漫至岸石,水潭里的睡莲银珠滚滚,白蕊暗香沉浮,水边绣线菊和美人月季花枝垂水,惹得鱼儿跳跃唼喋。
小绣阁里门窗洞开,槛沿窗下都熏着驱虫的艾草,苦香绵延,温萱和苗儿在窗下绣绷架上做了半日绣活,正各自累得眼酸脖累之际,温萱罢手,将绣线咬断:;苗儿姐姐,歇歇吧。;
日晒屋头,蝉鸣林静,夏衫单薄,两名素衣少女在窗下摇着团扇,宝月端来两碗冰雪杨梅荔枝膏,碗里是杨梅肉染成淡绯红碎冰,浇过薄薄一层蔗蜜,拌了三四样蜜饯干果,用小银勺挖入嘴中,甘甜冰凉,一点点倒牙的甜酸。
姐妹两人悄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