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意脚步一顿。
“如果我不知道，你又打算瞒我多久？”陆江鹤咄咄逼人般的连声问。
周慈意转过身，沉声解释：“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每次提起，我妈态度都很激烈，后来就没再提过，我也习惯隐瞒，再说你也没有问过不是么？”
“那你不该和我说一声吗？身为妻子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望着那愠怒的眉眼，周慈意反问：“对你来说，这个家不就是个束缚吗？”
闻言，陆江鹤眼神一怔，陷入了沉默。
周慈意见他不说话，心底空落落的，只是无力地扯着嘴角：“就算我不在这里，你也会来的对吧？”
“是，这是我身为医生应尽的责任。”
陆江鹤毫不犹豫地回答，周慈意也不意外，她一字字道：“那现在，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空气好像都因为她这一句话凝固了，只剩下周遭悉索的脚步声。
突然远处又是一阵喧闹，其他医疗队连忙赶了过去。
周慈意和陆江鹤相视一眼，而后转身。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离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夕阳的最后余晖中。
来援助的女医生很少，叶知薇又突然过来，只能和周慈意睡在一个安全房里。
入夜。
周慈意躺在睡袋里，怎么都睡不着。
只要闭上眼，她就能看见那些被瘟疫折磨的痛苦不堪的人，还有陆江鹤那清冷的眉目。
在她心烦意乱时，身旁的叶明薇忽然开口：“周慈意，你说廷川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第七章 她留下来
听到这个问题，周慈意手不觉一紧，却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觉得根本回答不了。
下一秒，叶知薇的脸突然出现在视线中，她皱眉抱怨道：“你没睡怎么不说话？”
周慈意眼底闪过一丝烦意：“我不知道。”
叶知薇坐在一旁，滔滔不绝：“他救过我，叮嘱我复查，哪怕我偷偷跑到这儿来也没骂过我，还任由我跟着他……”
她一件件数着，说到激动时还攥住周慈意的胳膊。
“对了你看到了吧？我下直升机的时候没穿防护服，他那么担心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他一定喜欢我！”
周慈意看着叶知薇脸上幸福的笑容，一颗心酸苦无比。
其实这些都是身为医生该做的，可不知为何，当这一切落在叶知薇一个人身上时，就成了偏爱。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已经结婚了？”周慈意左手摩挲着右手空荡荡的无名指，眼神怅然。
叶知薇眼眸一闪，笑着否定：“不会的，廷川那么好的人如果真的和心爱的人结婚了，一定会告诉身边所有人，可我问过安和医院的人，他们都说廷川没结婚。”
说着有意，听者有心。
周慈意摸着自己结婚两年却连戒指印都没留下的手指，竟然认同了她的话。
是啊，陆江鹤只是不爱她而已。
“时间不早了，廷川答应明天早上陪我去看日出，我得睡了。”
叶知薇打了个哈欠，钻回了睡袋。
安全房中寂静无声，只有周慈意孤零零地躺了一夜。
次日一早。
听着旁边窸窸窣窣起床的动静，周慈意装作没听见，等一切安静了，她才睁开眼坐起身。
她没有跟过去，只是默默地穿戴好防护装备，去了化验室。
接下来的几天，这里的疫情越来越严重，甚至逐渐失控，感染的人也越来越多。
化验室。
周慈意看着依旧没什么气色的疫苗培育皿，满心焦急。
这时，和她同一批过来负责小语种翻译的同事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
她看了眼四周，低声道：“这个消息你知道就好，我刚听主任和别人说话，情况是真的控制不住了，他在思考全员撤离的事情，这里已经开始进行高空管制，明天是最后一批物资过来，我们只能跟着那架直升机回去。”
闻言，周慈意一愣：“我们走了，这里该怎么办？”
同事叹了口气：“走了还能通知外面来支援，不走就真的……倒是叶知薇，她是自己来的，没有撤离资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化验室里陷入了沉默。
周慈意听完这番话终于明白，这里的疫情是真的控制不住了。
但是他们一走，这里的人可能就失去最后的希望了……
周慈意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却看见跟着陆江鹤身旁的叶知薇慢慢走远。
她看着，沉思了不知道多久，而后扭身去找了主任。
“主任，你们放心撤离，我留下来。”
主任一愣，疑惑周慈意怎么知道撤离一事，他担心地问道：“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救人要紧，只有你们出去告诉外面这里有多严重，才会有新的医护人员和设备过来，我会一直坚持，等待他们的到来。”
周慈意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比以往更要坚毅。
每一个医护人员都是病患眼中名叫“生”的光亮，所以她不能走。
这一番话似是撼动了主任的心，他红着眼拍了拍周慈意的肩：“你是一名好医生！”
周慈意笑了笑：“这是医生的天职，还有一件事，请把我的名额给叶知薇，她不在支援名单上，回不去。”
从主任那儿出来，周慈意肩膀一松，沉叹了口气。
抬眼间，却撞上了不远处陆江鹤那深邃的墨眸中。
安全房内，临时会议。
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分外凝重。
“……所以我们决定先转移医生和轻度感染患者，当然我们也不会放弃这里，会有人留下，也会有新的医务人员过来。”
主任的话并没有打破房中沉重的寂静。
他们都知道多留下一天，就代表着多一份感染的危险。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留下的只有周慈意一人。
陆江鹤望向了对面的周慈意，深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询问。
周慈意却紧抿着唇挪开了视线。
主任看大家都不想放弃的眼神，鼓励道：“就这样吧，陆江鹤带人撤离，大家要相信，都会没事的，我们一定能挺过去！”
他站起身，指着胸口，声音拔高：“漫天星辰，微光不灭，救死扶伤，千万人吾往矣！”
见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声坚定跟着念。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救死扶伤，千万人吾往矣！”
这是他们在学医毕业时学校教他们的最后一课，也是他们身为医生该有的精神！
第八章 祝你幸福
周慈意坐在黄沙坡上，望着远方晕红地平线的暖阳，沉默出神。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身旁缓缓坐下一人。
“你这么做陆江鹤知道吗？”孟云凯看着她，沉声问。
他刚刚去问主任可不可以留下来，却被拒绝。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才被告知具体情况以及周慈意的决定。
周慈意扭过头，莫名反问：“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孟云凯抿唇一笑：“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你们是在谈恋爱吧？”
闻言，周慈意眼眸一暗。
有些事无论她怎么瞒还是瞒不住，她自嘲地弯了弯唇角：“我们是夫妻。”
她将自己和陆江鹤的事说了出来。
看着周慈意的侧脸，孟云凯一阵出神，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很多事没办法两全其美，想要一个就得放弃另外一个。”
他的语气带着无尽的怅惘，周慈意望向他，却听他又开口：“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很亲切，因为你和她很像，她是个欢乐果，看上去大大咧咧却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连以后的婚后生活都想好了，可最后我却来做了无国界医生……”
说到这儿，孟云凯沉默了，眼底淌出了点点悲戚。
周慈意好像猜到了什么，她张了张嘴：“你和她……”
“她结婚了，我放手了。”
说完，孟云凯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了身：“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是我的新娘，但我很开心除了我还有人能给她幸福，放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成全。”
话落，他转身离开。
周慈意出神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耳边却还回荡着他的话。
放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成全……
是啊，这次分别后怕是很难再见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干脆的放手！
另一边，正在检查撤离名单的陆江鹤却发现上面不见周慈意的名字。
他眉心一拧，找到正在收拾医疗器械的周慈意。
“为什么撤离名单上没有你？”
周慈意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回道：“离婚吧。”
闻言，陆江鹤面色骤冷：“你说什么？”
周慈意将手写好的离婚协议书塞进他的手里，那单薄的一张纸，简短的几行字，还有左下角“周慈意”三字好像就彻底交代了这段两年的婚姻。
一瞬，陆江鹤眸色渐深，更觉手中的离婚协议又烫又沉。
“结婚前你告诉我娶我是为了躲避家里的催婚，我同意了，因为我以为相处下来总能改变，可我错了。”
周慈意不舍地收回目光，将一枚戒指放在陆江鹤的掌心。
看着那枚崭新没有任何破损的戒指，点点痛意在她心底漫延开来。
陆江鹤心头微窒：“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在名单上。”
忍着心口的抽痛，周慈意闷声回道：“我在第二批名单里。”
说着，她俯身将收拾好的医疗器械抱起：“一路平安。”也祝你幸福。
她越过眼前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江鹤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离婚协议书和戒指，目光紧锁将将走远的周慈意，眼神晦暗难明。
“我在基地等你，你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聊聊。”
周慈意脚步一滞，依旧继续前行。
撤离当晚。
陆江鹤站在直升机舱门前，在迈进去的那一刻倏然回头，撞上了周慈意的目光。
她眼中好像什么都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舱门慢慢合上，周慈意的脸一点点消失，直至完全被冰冷的舱门阻隔。
陆江鹤呼吸一窒，想要说些什么，但直升机已经起飞。
他靠着舱壁坐着，手不由伸进口袋中摩挲着那张离婚协议书，上面有周慈意的签名，可他的那处还空着。
心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紧缩，痛意促使着陆江鹤不断地去回想他和周慈意的事。
他娶她是因为喜欢。
他以为她会懂，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陆江鹤捏了捏紧拧的眉心，心底顿生了丝懊悔。
可能真的是他太过沉默，没有给周慈意足够的安全感。
他从衣领里翻出一条项链，摘下那枚随身携带的婚戒，在一旁叶知薇诧异的目光中，慢慢戴在了无名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