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玉瓶中乃濯心丸，服此丸者，除杂念，斩七情，可臻上善若水之境，成仙得道。不过，再无六欲七情。”
小道童话才刚说完，一旁的谢长吟便道：“对，我们便是要这青玉瓶！”
可话一出口，方堇便皱了眉：“敢问这丹褐瓶中何物？”
小道童这才又道：“此中乃灭道丹，一粒可令人长寿万年，出六界，入黄泉不损命根，然万年之后，身陨其道，再无来生转世。”
方堇没有片刻犹豫，接过了丹褐瓶：“便要这灭道丹，多谢仙童。”
“师兄，你疯了！这昆仑山你不要了吗？大道你不修了吗？难道你真要为一女子做出此等糊涂事！”谢长吟急道。
“长吟，前世，她便是我的道，今生亦然。”谢长明握着手中瓷瓶，心中却是欢喜。
有万年时间，足够他等待，也足够他去寻她了。
离开灵山，谢长吟一气之下回了昆仑。
而方堇毅然服下灭道丹，寻去黄泉。
黄泉幽冥道，长八百里，四下黄沙漫天，阴风呜咽。
八百里黄泉聚众生魂灵，与茫茫孤魂中寻一人，如海底捞针。
方堇看着往来孤魂，徒行八百里一个一个去认，只是茫茫黄泉，无一人像林之远。
黄泉每日有新魂来，有孤魂走，他每日寻，每日找，黄泉十年未有一得。
他孤身矗立幽冥道，看着人来人往，却忽然想起。
那日长安灯会，林之远拉住他走进人海，还笑着对他道：“你信不信，我只需一眼一瞬，便能在千万人中寻到你。”
他是信的。
可如今，他就在人海中，为何她不来寻他？
或是她还在恼他恨他，所以故意在躲着他？
“这位公子，你并非亡灵，何故在我黄泉晃荡十年，至今不肯离去？”一白发老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堇转身，见那老妪一身素衣，却气度非凡，他行礼只道：“寻妻十载，未有所得。”
那老妪听罢大笑：“妻？你可知人间一日，黄泉三年，你在人间磋磨数年，黄泉已过万载，她便是没有投胎，也早不记得你了！”
他浑身一僵，愣在了原地：“怎么会……”
“六界亡灵皆要从我这黄泉道上过，人间一日便要死那么多人，我这黄泉的时间若不比六界快些，我这孟婆汤熬这一条忘川也不够他们喝的！”老妪佝偻着背，从他身边走过。
方堇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道：“敢问仙者可是这黄泉之主孟婆？”
老妪也不否认，只看了他一眼，才沉声道：“上一回，你从我这奈何桥上过，说心有挂碍之人，此生可是与她在一处了？”
方堇眼中黯然，一时答不上话。
老妪也不多问，只道：“孟婆汤为世人除恶，渡前世万苦，你饮过它，不记得也是常事，走吧，我带你去寻她。只是，她能不能记起你便不好说了。”
第十五章 从不曾
孟婆进孟婆庄，老妪之身便变成绝美妙人之姿。
她轻挥手，一卷竹签便飞到了方堇跟前，竹签尾部有一红标，写着一“妖”字。
“你写下她的名字，我便能寻到她。”
方堇微愣，施法写下“林之远”二字。
孟婆收回竹签，看了一眼那名字，却是摇头：“名字极美，只可惜，锦绣大梦终是一场空啊！”
方堇眼神一紧：“仙者此言何意？”
“时也，命也。”孟婆变出一卷命书，看了一眼，才道：“她在九幽道，奈何桥畔。”
方堇便什么也顾不得，告谢便匆匆赶往奈何桥畔。
孟婆看着他远去身影，眼神讳莫如深：“孽缘，如之奈何呀！”
九幽道，奈何桥畔。
方堇赶到之时，奈何桥旁只有寥寥数人。
“你看她，又在那等了，孟婆都还未布汤便开始守着了，也不知是生怕错过了谁。”一幽魂指着桥边一人影道。
一旁的幽魂也是连连点头：“听人说啊，都等了万年了，以前我倒也见过执着的，最后等得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最后还不是饮了孟婆汤投胎去了，她怎的还不走？”
方堇循着视线看过去，只见桥畔背坐着一穿着青衫的女子，背影纤弱，只一头银发甚是惹眼。
他的心狠狠一颤，脚步每上前一步，都觉沉重万分。
“林之远。”他轻唤一声。
可那背影只是顿了一顿，并未回头。
方堇走到跟前，彻底看清眼前女子容貌时，心中惊喜万分。
他轻轻拉住林之远的手，可林之远却触电一般缩回手，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方堇浑身一震，心却一下沉入谷底。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道：“林之远，你不记得我了？”
林之远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林之远又是何人？”
果真，正如孟婆所言，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无论人，还是妖，记忆总是有限度的。
人可以记住几十年前的人和事，可若是经逾百年，也会逐渐忘记，妖亦是如此。
凡间一日，黄泉三年，如此算来，林之远在黄泉已经徘徊上万年了。
许多事，她已然忘却，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记得了。
方堇紧攥住双手，生怕自己太激动会吓到她。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才道：“你可记得自己是谁？”
林之远愣了愣，摇头。
“既然你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为何要苦守在此？”方堇又问。
林之远冲他浅浅一笑：“我在等南星。”
方堇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好一会儿，他才敛住心神，抓住林之远的肩头：“林之远，你好好看看我，我就是南星啊！”
闻言，林之远看向他，眼神细细从他脸上扫过，眼神却无丝毫波动。
良久，她收回眼神，有些懊恼道：“时间太久了，我已不记得南星的模样了。”
“你怎么能不记得我的模样，你仔细想想，我就是南星，你一直在等的南星！”方堇不由红了眼，有些激动。
林之远有些莫名，看着方堇却是摇头：“你不是南星，南星像月亮一般温柔，他看我的眼神像天边星辰，璀璨夺目。”
方堇有一瞬间的无力，他找她都要找疯了，哪顾得柔情似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挤出一个笑来：“我不是南星，但我是方堇，你记得吗？”
“谢，决，明。”林之远缓缓念着这个名字，身体僵了一瞬，许久她才点点头，可眼中却划过一抹痛苦。
方堇一喜：“记得就好。”
可林之远推开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但你不是方堇。”
“我如何不是方堇？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眼中希冀。
林之远却是又点头：“我记得他，虽然我已忘了他的容貌，可我知道你不是他，他从不会待我如此温言悦色。”
他从不曾待她温言悦色。
第十六章 天命
有一瞬，方堇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混账过。
背信忘誓是他，愚蠢顽固是他，自私冷漠也是他。
他自问心怀苍生，得行大道，可原来，他却只懂如何伤害自己挚爱之人。
方堇忽然抓住林之远的手：“你不记得也无事，我带你走！我们回家，我都可以细细说与你听。”
林之远甩开他的手，愠怒：“我还要等南星！他是凡人，千年一转世，我很快就能等到他了。”
不知怎么，方堇心口只觉心酸。
这黄泉百里，万鬼横行，她又孤苦万年在此等他归来。
等到她把自己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的名字。
等到她把他的模样都忘了，却还执着地念着路南星的好。
等到她把时间都忘了，却还不知春秋地一直枯等。
他红了眼眶，轻轻将林之远搂进怀中：“林之远，跟我走吧，我知道南星在哪里。”
林之远身子一愣，没有推开他，却问得小心翼翼：“你真的能找到南星吗？”
“嗯。”方堇拉着她起身，牵着她往回走。
他们穿过人群，一如当年长安灯会，她拉着他越过人海轻吻他。
孟婆庄外，一盏孤灯亮起，四下无人，只孟婆孤身坐在庄外。
方堇牵着林之远上前：“仙者。”
孟婆回神，看了他一眼，又细细看了林之远：“原来你便是他要寻的妻子，你在黄泉等了万年，也算是陪我最久的亡魂了。”
林之远冲她微微笑道：“孟婆，我还未等到南星，是此人说要带我去寻他。”
孟婆看向方堇，眼中意味深长，顿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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