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席林怀朗也明白了。
原本他也奇怪,若真是夏若蓉写的信,阮大帅来了又怎么会向着他。
“嫣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就算要罚,也轮不到你。”一方白色的帕子被夏若蓉握的发皱,她看着周若水恨的直哆嗦。
这还是席林怀朗第一次看见夏若蓉这么失态,如此的寸毫不让。
深邃的眸子垂下,他撑着一只手,看着夏若蓉。
“嫣儿,是我的陪嫁丫鬟,你却把她卖进花楼,逼她失身自尽,今日,要么以命抵命,要么我走,从此休书一封。”
霎那,席林怀朗抬头,看着颤着身子的夏若蓉,似是没想到,此番她竟会如此决绝:“你威胁我?”
“不,是惩罚。”夏若蓉铁了心:“若不是我执意留下,嫣儿怎么会死?那是我的亲妹妹,亲妹妹啊!”
夏若蓉几乎浑身颤抖,就连说话,都带着气不顺畅的叠音。她怎么能忍受因为自己的自私,对席林怀朗所谓的爱,就让嫣儿替她送了命。
百花楼,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
她捂住心口,腥味儿再次溢了上来,卡在喉咙里,夏若蓉顺了口茶,垂眸死死的看着嫣儿的尸身,对席林怀朗道:“几番隐忍,而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
“她,是你的心头宝,可嫣儿也是我的命!你若不偿,我便拿自己偿。”
声音不大,四个人却听的清楚。
周若水有惊有喜,却又怕席林怀朗真的要她偿命,而奶娘更是畏惧,她不过一个下人得了席林怀朗的亲近,若夏若蓉真的走了,靠着席林怀朗一人撑着,府里怎么也是少了一番助力。
良久,席林怀朗长呼一口气:“葬了吧,按小姐礼数。”
“不可。”
“夏若蓉,你还想怎么样?”他一声怒斥,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从前的她,病秧子,就连周若水进府,都忍让了三分,如今却要因为一个丫鬟,据理必争。
“若你不处置,我自是要把她带回去的,就算入土,我也要把她的骨灰葬在东北老家。”
腰杆笔挺下,是夏若蓉不容退步的决绝。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大帅若是想,大可一试,如果您怕,东窗事发。”最后四字,咬的极重。
“大帅~”周若水可怜巴巴的看了他一眼:“既然姐姐恼,那便处置了妾身吧,只是,我肚子里……”
席林怀朗一记厉色抬眸,却也依然没能阻止周若水想要说的话:“只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无辜?
多么讽刺。
奶娘踉跄上前几步:“你说什么?你当真怀上了?”
“若水!”席林怀朗压着声音开口。
他根本没碰过她,哪里来的孩子?
“你怎么,没早些说?”
奶娘连忙把周若水扶了起来,坐到一旁的客椅上:“还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这要是跪坏了我孙子,谁担待?”
奶娘看了夏若蓉一眼。
“我本是不想这么早说出来的,只是——”周若水怯生生的看了夏若蓉一眼:“如今若是再不说,我这孩子怕必受牵连。”
第十五章:女休夫
周若水抱着奶娘哭了出来:“若水真是没有想到,姐姐会因为一个犯了错的下人,这么置气。”
“早知如此,我也不会……”
正坐上,目无旁光,夏若蓉如同心死般,看着地上的嫣儿。
当初,要嫁来南平的时候,父亲明明已经给她说好了人家,是嫣儿,自己要跟她来到这里陪着她的。
摸着发上的簪子,夏若蓉的心,都在跟着滴血:“既是如此,上纸笔吧。”
“你要做什么!”心里一咯噔,席林怀朗拉着她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心里,却已然猜到了三分:“你该不会?”
“替你休妻。”夏若蓉难以压制心里的负罪感,垂下眸,不再看他。
当初的婚书,是席林怀朗亲自所写,除此,更是三媒六聘,十里铺妆。
如今她执笔一封,也算是断了念想。
白皙的手指,划过休书:
今,皓月明清,良辰美景虚设
吾与夫,连理至今,不曾子嗣
幸,佳人在怀,常绊君心
盼麟心切,妾本成全
自此天南两方,愿夫顺遂
闻言勿问,欢喜自生
字字落笔,字字诛心。
“夏若蓉,你——”
自古都是夫休女,哪有妻休夫的道理!
“你若是下不了手,怕我爹迁怒你,我替你写不就是了。”笔落,夏若蓉拔下嫣儿的簪子,就要刺入指心,按下去。
“若水没有怀孕!”席林怀朗几乎惊呼,一双手,停滞在半空中。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着。
他在怕什么?
怕她真的会离开,还是怕她走了没有阮帅支持,兵败归南?
见状,夏若蓉嗤笑:“大帅不必担心,你我夫妻已了,情分仍在,父亲那里我自会思量。”
毕竟,你也是我爱了多年的男人。
血液,侵染白纸,自此落下,再无回头。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夏若蓉松开手,一步一步的,走下正坐,向着厅里,嫣儿的方向走去。
一步,一步
终是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知夏!”席林怀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已经许久未听见男人这样唤自己了。
心里苦楚,谁人知晓。
她在席府呆了这么多年,直到今日,因为自己欠了人命,夏若蓉才明白,这些年终究是场雁过惊鸿,痴心如梦。
五年,该醒了。
车,是在次日停在席府的。
昨夜,席林怀朗叫来陆眉风,她又找陆眉风偷偷要了半月的药量。待人走后,席林怀朗都未离开。
他木讷的坐在床前,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她:“你真要走?”
“是。”夏若蓉背对着他,咬牙。
“连我也留不下你?”这还是,席林怀朗第一次低下身段同她这么讲话。
怀里,抱着嫣儿的骨灰,夏若蓉湿了眼,半分都不愿意松开:“是。”
空气霎那的寂静,席林怀朗掏出烟,却又生生的按捺住。
他看了一眼,这个偏房,想要说出口的话,最终又是咽了下去。
“你多保重。”
五年情分,到头来,只换得四个字。
“夫人,您坐稳了,我们这就要走了。”马夫的一句话,拉回夏若蓉的思绪。
撩开车帘,席林怀朗正穿着一身装束,站在那,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不得不承认,哪怕是时至今日,自己也是舍不得的,眼泪顺势而下。
第十六章:雁过惊鸿,痴心如梦
门前,席林怀朗的身形明显的是松动了,他顿了顿,似有犹豫,可前脚刚慢慢踏出了些,车夫便已经启动了油门,随着一声低吼,扬长而去——
罢了,嫣儿,我带你回家。
这次,全了你的心意,也放过我自己。
夏若蓉坐在车里,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嫣儿的骨灰罐,她不敢想,躺在百花楼的那一刻,嫣儿有多么的绝望。
眼泪掉了下来,这次,她没有回头。
车子开到火车站就停了下来,席林怀朗怕阮帅怪罪,于是派了两个保镖跟着她,一路送她北上,可是夏若蓉在站台站了良久,都未等到席林怀朗说的人。
一声惊响,火车吹着烟筒,周围的人也慢慢散了开。看了一眼站口,夏若蓉最终还是自己提着行李走了上去……
从南平到东北,大概是一天一夜的距离,夏若蓉靠着窗户边坐了下来,看着来往匆匆的人叹了口气。
心里掂量着,回了家里,该如何与父亲说这些事。
思绪混乱,心力交瘁,浓重的倦意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撑着胳膊睡了过去,直到半路一声长鸣,车乘人员吹着哨子走过车厢。
“都注意一下,火车出了点问题,需要暂时停一会儿,大家不必惊慌。”
什么?
“那怎么办啊,我还等着回去。”
“运气怎么这么背!”
周遭开始喧闹,不经意间不知是谁碰到了夏若蓉的行李,吓得她一个惊醒。
“实在抱歉,请大家稍安勿躁,等一等,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查看道路情况了。”女乘务安抚着人心,可显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这还要多久啊?”身旁的一个老汉,操着一口东北话问道。
“这,估计得要一会儿,大家如果觉得闷,暂时可以下来透透气。”
这话一出,周遭的抱怨开始减少,一些妇女带着孩子率先下了车,不一会儿,车厢里就疏散了些。
夏若蓉穿着洋式碎花裙,细长的卷发缠绕在腰间,一颦一笑都大有讲究。
身边的老汉不过打量了一眼,就半眯着盯起了她的行李箱,那是一个复古的牛皮制的箱子,看起来价格不菲,倒也不是平常人家可以用的起的。
“姑娘,不下去走走么?”他讪笑,贼眉鼠眼的,却一直在盯着夏若蓉凹凸有致的地方。
“不了。”抱着嫣儿的骨灰,夏若蓉坐在那,淡淡的说道。
这一遭,心里多有不安,夏若蓉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她第一次自己北上,这么远的路,却无人照看。
“坐在这里多闷啊,下去转转吧,你看,大家伙都下去了,呆会儿列车开了,可是想舒坦都舒坦不了了。”壮汉指着窗外让她瞧了瞧。
拉开窗帘,有些刺眼,此刻正是下午三时,看着茫茫原野,风景倒是不错。
也罢了,下去透透气也好。
夏若蓉对老汉笑了笑:“那,请给我让条道吧。”
车外,七七八八的散落了一群人,火车师傅还在前面忙碌着什么,夏若蓉叹了口气,拿起帕子轻轻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