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祯随意一瞥,笑道,「是,新人。」
「什么新人需要傅总亲自带啊,模样不错。」
闲谈间,众人落座。
经理把我安排在傅祯旁边,低声说:「今晚机灵点,该挡酒就挡酒。」
众人含蓄地问:「傅总,您这位新员工是能喝?还是不能喝?」
不等傅祯回答,经理急忙回复:「能喝,能喝。」
说完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推,「先敬一个。」
傅祯含笑不语,轻轻敲着桌子。
我端起酒杯,秉着气,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食管,一路点火,在胃里叫嚣翻腾。
众人叫好,正准备乘兴追击,傅祯开口转移了话题:「刚才说到哪来着?咱们继续。」
其间气氛热烈,不少人要敬傅祯酒,他借口说胃不好,一口没喝。
最后都被经理变着法地灌进了我的肚子。
最后我实在撑不住,去了洗手间。
洗手台的水龙头被打开了,我一个劲儿地干呕,头发变得松散,落进水池里,不大一会儿变得湿漉漉的。
给小秋发完短信后,我彻底没了力气,低着头趴在洗手台上,闭着眼睛剧烈喘息。
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
我以为是某个来上厕所的女人。
谁知道傅祯的声音传来,语气平静,「这就撑不住了?」
我养足了力气,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错开身子往外走。
被傅祯抓住胳膊,拖回去。
大手抚上我的后颈。
滚烫炽热。
「你放开我。」
胃酸腐蚀了喉咙,每说一句话,都能感到疼痛。
傅祯轻而易举地将我拖到镜子前,让我面向镜子,托起我的下颌,冷笑,
「好好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出去,不怕被别有居心的人盯上吗?」
镜子里的我双眸湿润,两颊酡红,发丝凌乱地垂在耳边,领口也开了。
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像烧沸了的岩浆,疯狂地在身体里冲撞。
光线模糊成团,水滴像隔了一层膜。
一下一下,如同滴在心上的硫酸。
让人痛不欲生。
我出了一身虚汗,无力地拍打着他。
仿佛又被拖回那段黑暗的日子。
绝望地凝视着这个炫彩斑斓的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
「傅祯,能不能放了我?」
我在无声地坠落,狠狠撞入井底。
大概是痛的。
但是我感受不到了。
「唐嘉!」
傅祯在喊我。
不再是那种恨不得我去死的眼神。
他慌了。
以至于我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年轻时候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我说:「傅祯,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5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
我意识混沌,浑身痛得要死,缩在被窝里不停地打摆子。
窗外北风呼啸,迷迷糊糊中,我梦到了当年。
我趴在傅祯的背上,问:「傅祯,如果我死了怎么办啊?」
他背着我稳稳向前走,轻声哄我:「别瞎说,只是发烧而已,打完针就好了。」
「喂,你的生活费够用吗?打针很贵的。」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打了几份工啊?」
傅祯没有回答,他把我放在护士站,蹲在我面前,认真地说: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我缩在厚厚的羽绒服里,纠结道:「等爸爸妈妈不吵架了,我就跟他们要生活费还你。」
傅祯摸了摸我的头发,眼神温柔,「相信我,我们以后会有钱的。」
可是我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平平安安。
傅祯去外省参加竞赛的那晚,我回家时,推开了爸妈的卧室。
爸爸把另一个女人护在怀里。
我光鲜亮丽的人生从那时候开始崩溃。
随之而来爸妈剧烈的争吵,爸爸不告而别,唐家债台高筑。
某个深夜,那群讨债的中年男人上门。
头顶摇曳的灯,男人兴奋的叫嚣,皮肤的钝痛和恶心的触感,以及妈妈撕心裂肺的怒骂,混杂成一锅浆糊,在脑子里奔腾翻涌。
镜头像按下了快进键。
妈妈被债主们逼死在浴缸里。
小秋发现了衣不蔽体的我,带我去了遥远的南城。
一个阴雨天,我蜷缩在医院的角落里,穿着孝服,神情潦草。
「她有家族遗传性的抑郁症,还有亲人吗?」
小秋担忧地望着我,「还有个男朋友,在外地参加竞赛。」
「通知他过来吧。」医生的话,混杂着一些专业术语,「她现在自杀倾向明显,治疗难度很大,几年之内,都离不开人,家属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那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没法支撑我去报警取证讨回公道了。
我和小秋,就像两个丧家之犬。
丢盔卸甲逃离了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同一天,竞赛的获奖名单上,傅祯的名字是第一个。
他拿到了出国名额。
打来电话。
接起后,对面是呼啸的风声。
「唐嘉,」傅祯的声音温柔至极,「不负所托,三年后,我娶你。」
我看向缓缓闭合的铁门,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傅祯,我……可能没法跟你一起了。」
我忍着哽咽,眼泪悄悄落下来。
他屏住了呼吸,「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那一瞬间,犹豫了。
他的前路光明。
真的要自私地将傅祯的后半生,困在阴雨连绵的南城吗?
一窗之外,女孩子隔着栅栏,失声痛哭。
男孩的脸上是令人难过的麻木和厌恶。
我看见了爱从眼睛里消失的样子,让人绝望。
风吹起了头发,露出颈下乌青的咬痕和掐痕。
我擦了擦眼泪,说,「傅祯,你好好的,咱们就算了。」
6
耳边传来仪器滴答声。
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来,落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像一层漂亮的洒金。
我眨了眨眼,噩梦渐渐退去,我坐起身子。
男人坐在沙发上,低头安静地削着苹果。
白皙纤长的手指十分灵巧,不大一会儿,一颗完整的果子出现了。
圆润干净。
是傅祯。
他听见动静,抬眼,对上我的视线,默默起身,摁响了铃。
医生很快走进来,照了照我的瞳孔,确认我没有问题后,转而对傅祯说道:
「她营养跟不上,平常饮食上,可以着重补充一些蛋白质。」
傅祯点点头,「谢谢。」
门关上了。
他走到床边,把苹果递给我,「什么都别想,先把病养好。」
我没有接,而是下床,兀自打开柜子翻找。
手机不见了。
也没有外穿的衣服。
他任我在病房里折腾。
「傅祯,你想干什么?」
我光脚站在地上,一束阳光透进来,玻璃上倒映出我苍白憔悴的脸。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傅祯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我想要你。」
他就坐在光里,一双黑眸不加掩饰地盯着我,视线炙热而……令人耻辱。
我颤抖着,攥紧了手,「傅祯,你不能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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