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
北帝宴请朝廷重臣和内命妇参加宫宴。
许栀独身坐在案桌前，与周遭成双成对的宗室亲眷格格不入。
她凝望着眼前的歌舞，渐渐失神。
月落梢头，直到宫宴结束，她也没能等来夫君陆泽之。
迎着寒风回到侯爷府后，她看到书房已经点了灯。
走到书房推开门后，许栀正对上陆泽之冰潭似的冷眸。
“书房为何又不点烛？”
一如既往冷硬的嗓音让她心微微一沉。
许栀缓缓朝着书案走去，熟练的研墨：“今日入宫参加宫宴，便忙忘了，以后不会了。”而她垂眸敛声的解释在陆泽之而言不过都是推卸责任的借口。
作为妻子，操持家务是本分。
可成婚七年，她却总是忘东忘西。
陆泽之淡声道：“你要是再忘便不必做了，本侯换个人便是。”
闻言，许栀动作一顿，俨然感觉到了男人眼里透出的嫌恶。
她是京城之中有名的贤德之妻，是皇帝亲封的一品浩命夫人，却不是陆泽之心仪的妻子。
“墨不够了，我再去拿一些来。”
许栀欲离去遮掩自己的心绪，不想袖子碰倒了一个盒子。
她慌忙捡起，见是个精巧的胭脂盒，不觉一愣。
女儿家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陆泽之书案上？
“为何还站这？”陆泽之见她站在原地不动，眉目间多了分不耐。
许栀强忍着心间的苦涩，小心将胭脂盒放回了书案：“我这便去。”
陆泽之不喜她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她的确是时候该离开了……
许栀将墨取来，书房却已经没了陆泽之的身影。
她退出书房，看向守门的小厮轻声问：“侯爷呢？”
“回夫人，侯爷回院子了。”小厮如实回答。
许栀淡淡点头，行至沉香榭。
陆泽之虽然不与她同房，但每晚她都会到沉香榭为他铺好床。
许栀拍了拍身上寒雪，才走进了正房。
炭火正旺，摇曳的烛光中人影斑驳。
陆泽之端坐于榻上，低眉看着书。
许栀径直走向床，细心地铺好被褥。
忽然，陆泽之冷声问道：“让你给爹娘准备的礼物你可备好了？”
许栀听闻此话，心头一紧。
她又忘了明日是去卫家送年礼的日子……
“对不起，我先在就去准备。”许栀急忙起身。
可回应她的只有陆泽之摔书之声。
“侯爷……”许栀喉间发涩，欲语凝噎。
但陆泽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起身拂袖而去。
许栀默不作声的蹲下身把书捡起，可眼底的酸苦再难掩去。
脑海里她想起姐姐云知画的话：“如此生疏，谈何夫妻？”
是了，这般生疏的确连朋友都不如。
明明他回来了，可偌大的侯府好像又只有她一个人。
迎着风雪回到居住的小院后，她走到床边，将压在枕头底下的记事簿取了出来。
记事薄的每一页都写的工工整整，这上面都是关于陆泽之的生活起居。
看了很久后，确认无误后，许栀将其又放回了枕头底下。
正当她准备和衣而眠时，窗外响起了烟花爆竹之声。
又过完一年了啊……
失神一瞬时，她恍惚想起那日府医的话。
“夫人，你这脑疾已经药石无医了，恐活不过来年三月。”
第二章 自请下堂
卯时。
天还未亮，许栀便起了床。
安排好了回老宅事宜后，她把自己的小包袱也放进了马车的座位下。
陆泽之是北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
也是唯一的异姓侯爷，是当今皇上最信任之人。
二刻钟后，他已经穿戴整齐走出了府门口。
他就是这样做事严谨，?朝乾夕惕，从来不会疏忽懈怠。
上马车后，两人相继无言。
待马车行驶了一阵后，陆泽之冷声开口：“暖手炉可带了？”
许栀心底颤了一下，声音微弱：“刚刚因为在准备礼品，便忙忘记了……”
闻言，陆泽之的脸色阴沉下来：“你作为侯府当家主母，应当事事留心。”
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向她砸来。
“对不起……”许栀垂下了发涩的眼睑。
这三个字，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过多少次。
好像自己所做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那般理所应当。
陆泽之满脸不耐烦的别过视线，低头看起了手里的书。
目光再没有在身旁人停留过。
恍惚间，许栀忆起几年前，她因感风寒，松懈了几日，他便生气出征，几月未归……
下了马车后，陆泽之才冷声开口：“今日在老宅，好生照看爹娘。”
许栀听闻他那句照看爹娘，眼眶莫名发热，是照看他的爹娘，不是自己的。
她没有回话，沉默的跟在陆泽之身后走进了老宅。
刚踏至卫宅。
许栀就看见两个男童在正厅嬉笑打闹，这是卫家长姐卫涟漪的两个孩子。
“一路舟车劳顿了，快坐下喝茶。”卫母上前拉着陆泽之在正位坐下。
而许栀孤身站在一边，她早已习惯了卫母的漠视。
这时，卫涟漪突然道：“你都嫁入侯府七年了，身为当家主母还无所出这可是大忌。”
带着轻蔑的警示让许栀心略微一颤。
陆泽之对她没有夫妻之情，所以他们很早便没同房了。
至于孩子，更是她不敢肖想的。
卫母在睨了眼僵住的许栀，顺势附和：“卿珩乃常胜将军，又深受皇上器重，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愿为他相夫教子。”
“娘，我看晋城郡主就不错……”卫涟漪唇角扬起笑来。
母女两一唱一和，全然不在意许栀在场。
她强忍着心间蔓延的苦涩看向陆泽之，试图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动容。
可看到的却是他面无表情地在喝茶，完全不在意。
望久了，许栀也放弃了。
是了，他本身就不爱她又怎么会在意呢？
现在和离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用完午饭后，陆泽之便独身走到了后院的走廊。
外面落雪纷飞，一时间他不由得失神。
卫父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你娘和长姐说话是不中听了些，但也是为你好，你常年征战沙场，总要为卫家的血脉着想。”
陆泽之听着父亲的话，敷衍点头：“儿子知道。”
酉时。
寒风凛冽，白雪还未停。
两人拜别了卫家人，坐上了马车回府。
许栀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榻上，目光一直望着陆泽之。
之前，她原以为能和眼前的男人白头偕老。
可如今他连看自己一看都不肯。
马车行驶到了半路时，许栀伸手撩开了车帘：“停车。”
闻言，陆泽之皱起眉：“你闹什么？”
许栀不言，而是起身将自己的包袱拿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侯爷，我们和离吧。”
第三章 双亲早亡
陆泽之没有接过，而是冷眸凝着许栀：“你又在闹什么？”
许栀心口一涩：“我没有闹，和离这件事，我思索了很久。”
话落，将信放在了陆泽之的身旁，拿出小包袱后掀开车帘。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他不爱她的事实。
六年了，她是个人，也会累……
陆泽之神色微僵。
她竟早准备好了和离的一切。
隔着车帘，陆泽之听见许栀轻轻一句：“侯爷，我走了。”
他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忍不住开口：“为什么？”
许栀步伐顿住，她望着皑皑白雪，只说了两字：“保重。”
话落，许栀转身朝和侯府相反的方向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她走的云淡风轻，以至于陆泽之良久都没能回过神。
他看着那封信，目光幽深。
这上京乃至北国又或者说这大千世界，没了许栀又能怎么样？
他根本不在意。
许栀走后的每一日，府里的杂事陆泽之都交给了管家张良。
虽说府邸下人丫鬟几十人，却没一人能像她一样细致。
几日后。
天色未亮，陆泽之就起身去书房批阅公文。
原本一直整理好的公文，如今摆在书案上混成一堆。
他皱起眉，刚想执笔批注，却又发现墨没了。
烦躁之余，陆泽之走到书架前想拿一本《庄子》，忽然看到里面夹着一本从未见过的书。
他揭起一看，娟秀的字迹让他一愣。
“卿珩胃寒，不可吃冷酒，切不可忘。”
陆泽之眸色一暗，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可记的？
他翻开第二页，上面依旧写满了他的生活起居。
“寅时，卿珩会批阅公文，要提早到书房研墨。”
“辰时，趁着卿珩去上朝整理好公文。”
“不可弄混公文，卿珩会生气……”
“……”
陆泽之看着这写满的记事簿，面色沉沉。
一句句搅得他连看公文的心思也没了，放下书便出了书房。
刚跨出门，这几日伺候他的丫鬟就跑了过来，忙跪地磕头：“奴婢昨夜睡昏了头，今起来迟了，望侯爷宽恕。”
陆泽之狭眸望着她认错的模样，一瞬的想起了许栀。
当初她感染风寒晚起了一刻，他便怒声质问：“你不是自诩贤妻良母，无所不能吗？怎连起个床都能耽搁？”
陆泽之回过神，冲丫鬟摆摆手，没有再说话。
早膳时。
陆泽之吃了一口糯米酥，皱起眉：“这糯米酥味道为何与许栀买的不同？”
闻言，张良走上前：“侯爷，我们买的一直都是梦梁阁的糯米酥。”
见陆泽之放下了筷，旁伺候的仆人小心开口：“侯爷，您之前吃的糯米酥不是买的，而是夫人每日天还未亮亲手所做。”
陆泽之听闻此话，眸色一沉。
隐约间，他心底涌起些许莫名的复杂。
未时，平阳楼船。
“卫侯，今日可是没有夫人给你挡酒了？”尚书之子上官楠戏谑道。
许栀贤良淑德，但却不准陆泽之多喝酒。
四年前，陆泽之被好友们劝酒，许栀过来竟替他挡下了足足十碗。
为此，还差点闹出了人命。
从那以后，大家就知道卫家这位内人，不是一般女子。
也就心照不宣不敢再劝陆泽之喝酒。
上官楠倒了杯酒：“那今日喝得尽致些。”
看着杯里的冷酒，陆泽之不由想起了许栀的记事簿里面的话，心头一阵烦躁。
他执起酒杯：“自然，难得她回家省亲让我得空。”
话落，船内陷入一派寂静
上官楠不由道：“省亲？三年前江南突发洪涝，许栀爹娘为救百姓双亡，你竟不知？”
第四章 守活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