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楚瑶听到婴孩的笑声。
“娘亲,娘亲……”
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叫的她心都软了。
苦涩药气钻进楚瑶鼻内,让她浑噩的意识慢慢清醒。
“孩子没保住……”
听见这句话,楚瑶心跳一顿。
她睁开眼,看到晓春正送大夫出去,而傅珩坐在身边。
他两眼通红,目光中是未褪去的后怕。
楚瑶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眸中满是痛色和懊悔。
她又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许是察觉到楚瑶的痛苦,傅珩握紧了她的手:“人没事就好,孩子还可以再要。”
楚瑶神色一凝,孩子还可以再要?
她这副羸弱的身体,还能撑到有第三个孩子吗?
楚瑶望向傅珩,不觉想起他和烟儿一同离去的画面。
她正要开口,却听傅珩又说:“你有孕不说也罢,怎么还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这话瞬时将楚瑶所有的控诉压在了喉咙,挤的她眼眶泛酸。
“烟儿的孩子没了,你也这样‘安慰’她?”楚瑶抽出手,声音发颤。
掌心的空荡让傅珩一怔。
看着楚瑶晗带着愤然的脸,他的担忧渐渐成了不解和烦躁。
“烟儿的孩子因你没了,如今你也小产,怎知不是你偿还的罪孽。”
傅珩的声音不大,却像针刺进了楚瑶的耳中。
她攥着被角的手不断收紧,委屈、愤怒和无奈尽数糅杂在心。
或许她此刻说是烟儿推她下水,亦会被他当做是推诿吧……
沉寂了片刻后,傅珩终是连句叮嘱也没有,起身而去。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楚瑶眼中的泪再也抑不住,从眼尾滑落。
晓春轻轻擦去她的泪,哽声道:“夫人别哭,养好身子要紧。”
楚瑶阖上眼,沉叹了口气。
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一连几日,傅珩都没来瞧过楚瑶。
炭火将熄,苦涩的药气在房中弥漫。
楚瑶躺在榻上小憩,身体的沉重感让她越发难受。
她抿抿唇,迷迷糊糊唤了声:“晓春,水……”
一只手轻轻将她扶起,将茶水送到她的唇边。
许是渴了许久,楚瑶喝的有些急。
“别急,慢慢来。”
温润的声音传入耳畔,楚瑶抬眼望去,不由一怔:“哥?”
嘶哑的嗓音让楚寒霄心疼更甚。
看着她苍白的脸,楚寒霄眼眶微涩,:“怎么瘦成这样了。”
楚瑶撑起身,扯出个勉强的笑:“我没事咳咳咳……”
楚寒霄轻拍着她后背,剑眉紧蹙:“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栗子糕,你等会儿尝尝。”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是娘亲手做的。”
楚瑶神情微凝:“哥,娘……还在怪我吗?”
闻言,楚寒霄面色一滞。
半晌,他才温声道:“娘性子直,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楚瑶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眼底闪过抹惆怅。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是楚家的亲生女儿。
十六年前,楚母在林州城外救了倒在路边的她。
为了救她,当时已有五个月身孕的楚母让车夫快马加鞭赶去医馆。
楚母身子本就孱弱,加上路途颠簸,她不仅失了孩子,还再也无法孕育。
即便楚母心中有这个结,却对楚瑶仍然她为己出,楚寒霄更把她放在心尖上疼。
所以楚母如何怪她,她也没有怨言。
楚寒霄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定开口:“瑶瑶,其实有一件事,哥早就想同你说了。”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块缺了一角的玉佩。
楚瑶愣住,这块玉佩是她从小带在身边的,只是出嫁那年不小心掉在地上。
楚母说碎玉不吉利,才让她放在娘家。
在楚瑶错愕的目光中,楚寒霄表情凝重。
“你的生身父亲,就是当朝慕丞相。”
第八章
楚瑶愣住。
楚寒霄将玉佩放进她手中,目露疼惜:“楚家式微,无法护你周全,但慕丞相可以。”
然而好一会儿后,楚瑶只将玉佩推了回去:“我是从楚家出去的,自然是楚家的女儿。”
不等楚寒霄说话,她轻轻靠在他肩头,忍着喉间的哽塞:“哥,你若得了空,多来看看我好不好?”
低哑的声音让楚寒霄心头一紧。
他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楚瑶的头:“好,我会和娘一块儿来。”
说话间,楚寒霄却已下定决心去找慕丞相。
即便楚瑶不说,他又怎会不知她在将军府所受的委屈。
他自小疼爱的妹妹,不该受这样的苦。
几日后。
楚瑶身子每况愈下,傅珩也不曾来过。
临近春节,外头一派喜庆,唯独她这儿沉寂非常。
楚瑶坐在榻上,细细抚着当初准备给自己孩子的长命锁。
她眼眶发酸,满心苦涩。
长命长命,可她的孩儿却连命也没了……
“嘭!”
突然,房门被用力踹开,一身寒气的傅珩突然走了进来。
没等楚瑶反应,一个香囊砸到她怀里,朱砂色的红花瓣尽数落散落在她手中。
“楚瑶,你真是狠!”
看着几乎咬牙切齿的夫君,楚瑶心头发窒。
他数日不曾来看过在自己,却在这时“赏”了她一个狠字。
“这是何意?”
面对楚瑶的不解,傅珩黑了脸:“烟儿才小产,你就送红花香囊给她,是何居心?”
闻言,楚瑶呼吸一滞:“你就这般断定是我?”
“香囊上的梅花分明出自你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傅珩看着她消瘦的脸颊,愤恨的眼神夹杂着失望:“我以为你善良温厚,却不想心肠如此不堪。”
一字一句,恍如钢刀刺进楚瑶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望着眼前的男人,她除了无奈便是悲凉。
“你记得烟儿小产,那你可还记得我坠湖小产,记得我们的孩子?”
傅珩沉默,眼中闪过抹难色。
楚瑶怅然一笑,红花随着她的起身落了一地:“你纵横沙场多年,却始终看不透深府中是非。”
傅珩紧蹙眉:“我只知你害烟儿在先。”
楚瑶不言。
然她淡漠的表情挑起了傅珩的怒意:“我待你已经仁至义尽,你还不知足,早知道你是这等毒妇,我就不该让你进傅家的门!”
这话犹如巨山,压红了楚瑶的双眼:“你违背当初誓言,又害我失去两个孩子,就没想过子嗣断绝就是你的报应?”
“放肆!”
灼热的疼痛在楚瑶脸颊炸开,她摔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盛怒的傅珩。
这一巴掌,似是将两人所剩无几的情意全部打散。
傅珩攥紧了拳,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离去。
“如今我才明白,我最恨的人不是烟儿,是你。”
听见楚瑶的话,他步伐顿了瞬,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炭火将熄,寒意慢慢渗进房间的每个角落。
楚瑶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抚着鬓角的银丝,苦涩一笑。
她才二十二岁,竟有白发了。
曾经那明艳如春的少女,如今也憔悴得只剩满脸倦容。
良久,楚瑶将早已写好的和离书压在珠钗下,朝一旁红着眼的晓春说:“替我梳妆。”
她来时风光,离开也得体面。
一炷香后,楚瑶梳妆好,让晓春去端药后将长命锁收好便离开将军府。
见她出府,府门小厮并未阻拦。
对此,她只有满心酸苦,更加想逃离这里。
飞雪漫漫,凛风似刃。
“咳咳咳……”
胸膛的震痛让楚瑶停住脚。
刺眼的鲜红落在银白上,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楚瑶凝着漫天雪絮,泪水涌出眼眶。
天大地大,可她哪里又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面色渐白,意识也被浪头般的晕眩拍打着。
“嘭”的一声闷响,楚瑶轰然倒地。
雪片片落下,逐渐掩盖了那瘦弱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