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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将宋禾放进花轿里,薛案伸手将她低垂的头轻轻抬起,他抚过宋禾紧闭的双眼,忍声吞泪,一句话也难以说出口。
他曾嘲她聒噪,连打个盹儿都会说梦话喊着上阵杀敌,此刻冰冷的她却让薛案更眷念从前活蹦乱跳的她。
薛太傅见薛案微颤的身影上了马,才抚泪高喊:“起轿!”
花轿在前,黑棺在后,伴随着喜乐,百姓一路跟随至将军府外。
柳馥兰一身粗布衣,被两丫鬟搀扶着站在将军府门前,她抚着已近六个月的肚子,不知哭了多少回的眼睛一片血红。
当看到宋禾的绝笔信时,她就知道宋禾必定是没有活着回来的打算了。
一阵喜乐从街尾传来,柳馥兰目光诧异的看着缓缓行来的迎亲队,打头的竟是薛案。
未等她再去细想这是为何,后边的两副黑棺顿时让她双腿一软,薛案并未停留,他眼神黯淡,松松抓着缰绳,身子也似不稳的摇晃着。
身后传来柳馥兰凄厉的哭声,薛案仰起头微张着嘴,双唇颤抖,雪落在他的脸上,被一股热泪融化后又顺在面颊缓缓滑落。
薛案哭了。
他感觉不到心中那刻骨的痛楚,只是觉得心中少了什么让他支撑的东西,猛然间,眼前的白雪渐渐变黑,薛案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他狠狠的砸在雪中,脑中尽是一片迷茫。
“少爷!”





第十二章 你们再无关系

打头吹乐的几个小厮忙去将薛案搀起来。
薛案推开他们,撑着腿站起身来:“继续吹。”他拂去肩头白雪,没有再上马,而是徒步走在雪中。
如果忘记花轿中的宋禾早已没了呼吸,他真的会以为今天是他们大喜之日。
沿着街道,一路行至太傅府,迎亲队停了下来,花轿缓缓落下,薛案掀开轿帘,将宋禾抱了下来。
薛太傅下了马车,看着薛案小心翼翼的将宋禾护在怀中,掩面而泣。
任他才觉宋禾是个好孩子,任薛案才觉心仪宋禾,都已经太迟了。
厅中不知何时布置了一张铺了红绸的长桌,连同整个大厅都变成了喜堂。
宋禾被置于长桌上,曾伺候过她的丫鬟红着眼将一朵红花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薛案如同一个木偶一般站在一旁,呆滞的抚着宋禾紧握的右手。
“让开——薛案!把阿禾还来!”一阵沙哑的哭腔突至厅外。
柳馥兰被李庆护着,捂着肚子疾步走进厅堂,方才满眼的白丧,此刻置身于喜堂,柳馥兰只觉讽刺。
她瞪着薛案,失态的哭喊:“薛案!你到底有没有心?阿禾生前如何待你好你都视而不见,如今她战死了,你抢了她的遗体去又是何意?”
薛太傅看着柳馥兰挺着肚子,又想起之前她跪地苦苦哀求,不由愧疚起来:“宋少夫人……”
“薛太傅莫要如此唤我,我受不起。”柳馥兰嗤笑一声,她心中有怨有恨。
宋家为保江山,为护那些无用之臣,差点断了血脉,可在宋家危难关头,无一人相助也罢还要被扣上通敌的嫌疑,让她如何不怨不恨。
“阿禾乃我宋家人,若薛太傅还念宋家保国之功,还请归还阿禾遗体。”
薛太傅踌躇着望向薛案,就算他肯让宋禾回宋家,恐怕薛案也不会同意。
“她是我妻子。”一直未说话的薛案抬眸望向柳馥兰,他未休妻,他们也未和离,宋禾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柳馥兰漠视了薛案眼中的哀伤和坚毅,她只道:“自她出征那日你们早已没有关系了。”
话毕,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竟是宋禾亲手拟好的和离书。
“薛案,阿禾对你已心灰意冷,她死也不愿入你薛家的坟!”
李庆诧异的看着柳馥兰冷厉的双眸,二十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慨。
薛案一手紧握拳头,一手仍没有放开宋禾:“皇上赐婚,岂是一纸和离书就能了断的。”
他曾无比怨恨皇上那道赐婚圣旨,怨恨强行将宋禾塞给他,今天他竟然有些庆幸,因为那道圣旨,他可以留住宋禾。
想到这儿,薛案不禁自嘲起来,真是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柳馥兰柳眉一蹙,手中的和离书被紧握成了一团,当初宋毅为了宋禾的幸福,出征前特地求皇上赐婚,未想今日却帮了薛案。
薛太傅此时再无朝堂中的威严:“宋少夫人,待一切事安排妥当,老夫会亲自登门谢罪。”
岂料柳馥兰扭头就走了,急匆匆的模样让李庆吓得不轻:“少夫人!你有孕在身,你慢些!”
柳馥兰站在太傅府外,瞪着门上的牌匾:“我进宫去见皇上。”





第十三章 放手吧

皇宫,御书房中。
皇上正为宋家一事忧虑之时,太监传报宋副将遗孀柳馥兰有事求见。
柳馥兰稳步走了进去,扶着腰倏然跪地:“皇上,民女此番逾越面圣只为一事,还请皇上看在宋家护国之功上应允。”
“何事?”
柳馥兰将袖内的信呈上,声声恳切:“请皇上下旨,让宋禾入宋家祖墓,此乃阿禾的遗愿。”
而御书房外,李庆双手摩挲着,紧张不已。
当初宋毅请旨已战功赐婚,如今又要请旨让宋禾回宋家,皇上毕竟是天子,圣旨岂能随意听人几句就下了。
正当他在愈渐担忧中,柳馥兰被宫女搀扶着出来了。
“少夫人。”
“我们去接阿禾。”
此时太傅府门口站了几十个百姓,甚至还有穿着粗布衣的。
“两位将军尸骨未寒,薛太傅倒办起喜事来了!”
“呸!忠将以死护国,这些朝臣就知道享福!”
“几月前薛家娶将军小姐还是用棺材接的,简直无德无心!”
一句句讽刺谩骂都被小厮传入薛太傅的耳内,他捂面哀叹,只觉无颜去面对府外的百姓和柳馥兰。
百姓虽不知宋薛两家之事,但那日宋禾身着嫁衣被棺材相迎是事实,他无法否认。
薛案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宋禾身边,足足看了她一个时辰。
“案儿……”薛太傅握住他的肩膀:“若不然,让阿禾回家吧。”
他并非不认宋禾为儿媳,而是此时的薛家已经配不上她了。
薛案垂眸,握着宋禾的手轻轻摩挲着:“这里便是她的家。”
薛太傅沉默了,他了解薛案,此刻他心中一定是乱做了一团了……
一小厮突然急匆匆的跑来:“老爷,宋少夫人她……”
他话还没说完,柳馥兰便手拿圣旨走了进来:“薛太傅,皇上有旨,宋禾护国有功,如遗愿入宋家祖墓。”
薛太傅一愣,却见李庆已打断将宋禾抱起来了。
“滚开!”薛案突然暴怒,将李庆的手掀开:“不准碰她!”
他将宋禾半抱在怀,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不愿让人看见此时满眼都是泪水的他。
怀中人的身体如同盔甲般冰冷,但薛案却觉得只有抱着她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李庆乃习武之人,岂会在意他这点力气:“难不成薛府要抗旨不成?”他冷言嘲弄道,目中满是鄙夷。

“放手吧。”柳馥兰看着薛案颤抖的双肩,语气虽愤却也带着可惜:“她用十二年的时间爱你,你从未肯给她一句回应。如今她走了,你现在顿悟更是多余了。”

薛案呆住了,柳馥兰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
十二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二年,而宋禾唯一一个十二年给了他,他却将她这最为珍贵的十二年扔掉了,等他再想捡起来时,却已经不见了。
李庆趁着薛案愣神之际,将宋禾从他怀中抱走,与柳馥兰离开了太傅府。
薛案依旧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任薛太傅怎么喊都没有反应,猛然间,他起身将胸前的绣球扯落在地,疾步奔了出去。
“案儿!你去哪儿!?”





第十四章 你配不上

待薛案跑至府门外时,柳馥兰和李庆早已带着宋禾驾着马车走了,他骑上马,一刻也未停留奔向将军府。
奈何此时的将军府大门紧闭,好似是为了故意阻挡他一般,薛案直直的站在府外,雪渐渐覆盖在他的头上肩上。
他好像听见了柳馥兰的哭声,好像也听见了棺盖挪动的声音,他抬起赤红的双目望向那一丈多高的府墙,紧握着双拳。
曾经宋禾就是一次次的爬墙偷跑出去找他的,她的小手上总是有很多伤痕,但她每次都会笑嘻嘻的背到身后。
“吱——”的一声,府门突然开了,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子缓缓走到薛案面前。
“薛案。”
薛案眼光慢慢放在眼前之人脸上,看着他眉眼中的熟悉感,他蹙起了眉头:“陆北尘?”
他、宋禾还有陆北尘三人儿时总在一处玩,只是没过几年陆北尘家中遭贬黜离开了京城。
薛案不关心陆北尘何时回来的,他只在意为何他会从将军府中出来:“你为何在这儿?”
陆北尘眼中还带着泪,他无奈苦笑:“阿禾为国战死,我自是来看她最后一眼。”
薛案闻言,心更是一窒。
陆北尘对宋禾与薛案的事略知一二,他看着双目无甚神采的薛案问道:“后悔了?”
薛案不语,他后悔,但他说不出来,他也更不会对陆北尘说。
见他沉默,陆北尘冷然一笑:“阿禾肯放下你上战场,除了迫不得已,或许也因为明白了你不会真心待她。”
薛案眉目一拧,眼中的怒火几欲让他想出手。
而陆北尘丝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十二年了,她痴情十二年,换来这么结果根本就不值得。”
薛案被他这句话如同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他怒视着陆北尘:“我与她的事,你还是这么多嘴!”
从儿时开始,他们三人都是陆北尘护宋禾,宋禾护薛案这种玩伴关系。
陆北尘曾对宋禾说薛案不会喜欢她,但宋禾只是笑着摇摇头,薛案也因为这点,对陆北尘总抱着一种莫名的厌烦。
以至于每次看见宋禾与他走在一起,便会故意的不理宋禾。
本来温和的陆北尘瞬时就怒了,他嘲笑道:“我至少从未将阿禾的一片好心置于东流水中。”
“你从小便嫌弃她,她帮你搜寻名书,只因掺杂一本禁书你便骂她愚蠢,为你打架你却骂她粗俗鲁莽……薛案,你把阿禾的付出看的一文不值,而现在你的后悔也同样一文不值。”
“若我不曾走,我还是会劝她放弃你,因为你根本配不上她。”
“住口!”
薛案额上青筋暴起,一拳将陆北尘打倒在地。他抓住陆北尘的衣襟,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暴怒的声音中竟带着慌乱:“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吗?”
陆北尘嘴角滴着血线,看着失控的薛案,眼中的讽刺更加明显。
“薛案,你现在的模样不是你最看不起的吗?”





第十五章 若她还活着

薛案挥向陆北尘的拳头陡然停住。
他何时会出手伤人了?因陆北尘一句他配不上宋禾吗?
陆北尘将他推开,擦去嘴角的血,冷眼看着呆滞的薛案:“阿禾若是还活着,被厌恶的便是你了。”
薛案动手打人,他心中也有几分诧异,薛案世代都是书香名门,他爹还是皇上的老师,整个薛家都固守着一个“礼”字,这也是当初他对宋禾有偏见的一个原因。
薛案撑着雪地,缓缓站起来,一双黑眸中满是比以往更甚的冷漠:“若她还活着,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
陆北尘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你我再如何争,她都是回不来的。”
话毕,他走了,只留下一个微颤的背影。
是啊,她回不来了……薛案只剩满心的酸涩和疼痛,转过身去静静的看着将军府。
雪越下越大,薛案却像府门外的石狮一般站着一动不动,等薛太傅命人来寻时,他已倒在了雪中,落雪也掩盖了他大半个身子。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小厮又急又慌。
薛案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似是意识不清的唤着:“阿,阿禾……”
“快!快送少爷回去,叫大夫!”
将军府内。
小厮丫鬟们跪地抽泣着,柳馥兰跪在一旁,火盆中的火照在她憔悴不堪的脸上。
一丫鬟将宋禾曾经穿过的衣服拿了过来:“少夫人,小姐的衣服……”
柳馥兰抬眸望去,被人搀扶着站起来,声音已经嘶哑:“给我吧。”
“娘。”宋珞宇扯着她的粗布衣,声音清脆:“姑姑呢?我要看姑姑。”
柳馥兰含泪看着棺内的宋禾,棺一盖,宋珞宇恐怕再也看不到宋禾了。
她擦着泪,看向管家:“抱他去看吧。”
宋珞宇被管家抱了起来,趴在棺沿上认真的看着宋禾,他小小的手想去摸宋禾:“姑姑,姑姑,娘,姑姑睡着了吗?”
柳馥兰闻言,捂着嘴将头偏到一边:一连失去三个亲人,她比受重伤还要难受煎熬。
许久,她才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抚着宋珞宇的头:“宇儿乖,姑姑累了,所以睡着了……宇儿要记住姑姑的模样,不能忘了姑姑知道吗?”
宋珞宇努着嘴,直勾勾的看着宋禾,他才不会忘记姑姑呢,可姑姑都已经睡了好久了啊。
管家摇头叹气,欲将宋珞宇放下来,谁知他紧紧抓着棺沿不肯松手。
“宇儿要看姑姑!”
柳馥兰微微蹙眉,语气也严厉了些许:“宇儿,怎么不听话了?”
宋珞宇立刻泪眼汪汪起来,他看向棺内的宋禾,平时柳馥兰凶她宋禾都会出来护他的……
柳馥兰已身心俱疲,无力再去管宋珞宇的任性,她手中拿着宋禾的衣服,默默垂泪。
突然,宋珞宇惊叫起来:“娘!姑姑醒了!姑姑醒了!”
柳馥兰只当他年幼乱说,抬起暗淡的眸子对管家道:“抱他去睡吧,等明日一早出殡。”
“是。”管家将吵闹的宋珞宇抱走后,厅中便只有外头呼呼的北风声。
柳馥兰将衣服轻轻放在宋禾的头边,而后抚着宋禾冰冷的脸颊轻泣。
“呼……”猛然,细细的呼气声和手掌的一股热气让柳馥兰一颤。
“……阿禾?”





第十六章 中毒

宋禾只觉浑身麻木,左臂也在隐隐发痛,只是最难受的还是心口的沉闷。
“咳咳咳……”她咳出几口浊气,才缓和了这快要压的她窒息的感觉。
“阿禾!”
有人在叫她?这声音……是嫂子!?
宋禾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目,映入眼帘的便是泪流满面的柳馥兰,可她脸上却带着惊喜的笑容:“阿禾!你,你还活着!”
宋禾虚弱的喘着气,轻唤:“嫂,嫂子……”
随着左臂的疼痛感愈渐强烈,她的意识也缓缓清晰过来。
她记得在最后一战时,她的左臂被敌将砍断了,她砍下了他的头,后来的记忆便是一片模糊了。
柳馥兰见宋禾神情痛苦起来,对着已经愣住的丫鬟小厮喊道:“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丫鬟小厮这才回过神,忙跑了出去。
柳馥兰喜极而泣,她握着宋禾的右手,哽咽着:“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此刻的狂喜让她难以自持:宋禾还活着,好似燃起了她继续生活的勇气。
柳馥兰立刻命人将宋禾从棺中抬出,带到她的房内等待着大夫,而宋禾看到她棺旁的另一副黑棺时,干涩的眼眸不由得湿了。
她躺在床上,一手无力虚虚握住柳馥兰的手,声音低哑:“嫂子,对不起,我没……保护好爹……”
她眼睁睁的看着爹死在面前,而她却活了下来,虽然得胜归来,但心中总有着一丝自责。
柳馥兰却摇摇头,两手轻轻搓着她的手,想给她一丝温暖:“别说这种话,你活着便好,爹……爹一定也希望你活着。”
虽然这么安慰着她,柳馥兰自己也不由得低头落泪。
宋禾眼泪缓缓从眼角流出,看着床帘无声的哭着,左臂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在北疆回来时大夫只是将她的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如今怕是开始溃烂了。
天色渐晚,大夫匆匆赶来,先把了脉再将宋禾的伤口处理了一番。
宋禾虽然喝了麻沸散,但看着大夫一刀刀剃下那细碎的烂肉,还是忍不住一震恶寒。
大夫将伤口包扎好后,净了手抹去头上的汗才松了口气。
“大夫,怎么样了?”柳馥兰急切的问道,她虽然不明白宋禾为何突然死而复生,但她比较担心的是她的伤势。
大夫看着宋禾的断臂,蹙眉道:“将军伤口的余毒已剔除,体内之毒服几剂药便可解,近几日也需静养。”
“毒?”宋禾睁着迷蒙的双眼,她对于自己中毒的是似乎很疑惑。
大夫扶了下胡须道:“此毒为‘失魂草’,多生于北疆边境,恐是将军杀敌时被敌军涂有毒药的武器所伤,所以才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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