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年代已久,面临拆迁。
但许多老一辈的从小就在这里扎根生活,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着莫大的感情,一直舍不得搬走。
于是拖延至今,筒子楼被挂上“危房请勿靠近”的警示牌,他们仍然在年久失修的破旧走廊里,摆着茶桌,怡情养性的下着象棋,嗑着瓜籽儿闲聊着东家长西家短。
尽管强台风即将来袭,他们似乎也没有准备做一些防御工作。
“您好,阿婆。我是霏城日报的记者,我可以采访您一下吗?”
在楼下,有一位簪着发髻的阿婆,正佝偻着腰,用一台老式机械纺着纱,宣枳见状,走上前征询。
阿婆许是耳弱,听不太清楚,“啥娃子?抱我一下?”
“不是,阿婆。我是霏城日报的记者,我想采访一下您,可以吗?”宣枳将工作牌拿给她看。
阿婆虽然耳朵不好,但字倒是认得的,“噢,是记者娃子。”
说着,她抬起布满褶子却十分慈祥和蔼的脸庞,笑眯眯道:“你要采访我?”
“是的,阿婆。”宣枳笑吟吟点头,“可以吗?”
“可以可以。”阿婆显得有几分激动,手心往自己的刺绣马面裙搓了两下,随后拿了张小木凳给宣枳,说:“坐这,娃子,别站着。”
“好,谢谢阿婆。”宣枳礼貌坐下。
阿婆笑得很开怀,“那问吧,娃子。你要问什么哩?”
宣枳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正式道:“您好,阿婆。请问您知道明天有强台风在霏城登陆吗?”
“啊?谁疯了?”关键时刻,阿婆的听力又掉链子。
“台风。”宣枳索性拿出本子,将问题写出来。
阿婆瞅着本子上的字,“哦哦,晓得晓得。”
宣枳边写边问:“那这边的筒子楼已鉴为危房,相关部门没有让您们转移到安全地点吗?”
“什么危房哩!”阿婆貌似很生气,“少听那些专家胡说八道。”
“这筒子楼啊,要是再重新修缮修缮,还能再住个百年不倒哩。”
阿婆说着,抬手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危房警示牌,“搞这些花里胡哨的,都是为了逼我们快点搬走。”
“可是……”宣枳欲言又止,望着被雨水浸漏得发黑的墙体,还有那纵横交错的电线,她字迹娟秀的写道:“可若拆迁了,您们不是可以搬到舒适一点的地方去住吗?为何不接受?”
“你不懂的,娃子。”阿婆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年轻人都去繁荣区住大房子了,这里就剩我们几十个孤寡老人,住的都是情怀,没人会愿意搬。”
“但台风要来了,这里的电路真的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隐患,居委会没来通知您们转移吗?”宣枳还是很关注这个问题。
“通知过了,昨儿就派人来通知了。”阿婆如实回答,“但这楼呀,结实得很,扛过无数个风霜雨雪的摧打,还是倍儿杠杠的,没有什么好转移的。”
话落,阿婆又埋头纺起纱。
宣枳再和她简单的聊了几句,随后踱到楼上,采访了其他老人。
……
丁微雨丝,逐渐连成线,伴随着电闪雷鸣,从乌云里大幅度的冲刷下来。
街道两边的紫荆花,被打落了一地。
宣枳冒着雨往停车的方向跑,却在经过一条狭小的巷子时,倏然一只黑黝黝又肥大的老鼠横冲直撞的猛蹿出来,她避之不及,脚底不慎踩滑,虽勉勉强强的稳住重心没让自己摔了个狗啃泥,但还是狠狠的崴到了脚。
疼痛感从右脚踝传至大脑神经枢,宣枳暗暗倒吸着凉气,拖着十分狼狈的步伐,一步一步吃力的挪到车子那边。
沈逆刚好也回来了,撑着雨伞在街口远远看到她淋成落汤鸡,并且走路的姿势一瘸一瘸的,他赶紧跑上前,关心的询问:“你怎么了?”
“没事。”宣枳打开后车座的门,将车钥匙递给他,“只是不小心崴到了脚。你来开车吧。”
沈逆接过钥匙,不放心的说:“伤得严不严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宣枳觉得自己的腿没那么娇气,“我揉一揉就好了。再不济就搽点跌打损伤的药,用不着到医院去。”
她穿着一条运动款式的阔腿裤,长度堪堪遮至脚踝,沈逆看不到她到底崴到什么程度,只能叹气作罢,“行吧,前面有药店,我去给你买药。”
“不用。”宣枳又是这句。
接着,翻开车座中间的扶手箱,拒人于千里的说:“我有风油精。”
沈逆差点裂开:“……风油精能搽跌打损伤?”
具体能不能,或有没有效果,宣枳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风油精清清凉凉的,能暂时缓止一下疼痛。
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她不想和沈逆扯出一些拉丝的关系。
沈逆应该也看得出来,无奈笑了声:“你当真是半点机会都不给我表现。怎么就有你这么轴又难搞的姐姐呢。”
宣枳垂下漂亮卷翘的眼睫毛,额前打湿的碎发,凝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雨珠顺着瓷白精致的脸颊滑至下颌线,悄然没入颈骨。
如同指尖揩的清凉油,一点一点的渗入脚踝那样细致无声。
沈逆没指望她回应,插入钥匙,启动车前灯,缓慢的将车子驶出街口。
却忽然听到宣枳轻轻的说:“我的中心轴,早就被别人拔了。”
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刮雨器不停的刮开雨幕。
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报社的路程,硬生生在半路堵车了两个小时。
搽过风油精的脚踝,疼痛非但未减分毫,反而越加灼热红肿起来。
宣枳没吭声,默默忍耐着痛楚,利用塞车这段时间,回放着录音笔里的对话内容,专心致志般的编辑着新闻稿。
车子堵在长长的车流之中,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沈逆兴许闷得要发芽了,频繁的抬起眼眸,透过车内后视镜看着宣枳。
看着看着,他按耐不住拿起手机,从后视镜将宣枳认真工作的小模样捕捉进自己的个人相册里。
但又似乎不甘心把她这么偷偷私藏着,恨不得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的女孩是多么的勾人心扉。
于是一冲动,他把照片发送到他的一个微信群里。
这个微信群,有上千人,聚集了各个领域的玩咖。有喜欢玩赛车的、也有喜欢玩战斗机的……
虽然现实中,彼此都不太熟,但在网络的世界里,已经认识了好多年,平时都是各种海吹胡聊,非常投合。
所以,他挺想让这帮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给他出出主意。
〔兄弟们,我完了,我彻底栽了,我想谈恋爱了。〕
附上宣枳的照片之后,沈逆紧随其后的打了一行小字扔出来。
不消片刻。
群里就有人惊艳的问道:〔哇,这个漂亮姐姐是谁?〕
沈逆得意的翘起唇角:〔我正在追她。你们快点帮我支个招,我现在这边堵车,和她一起在车里。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对我心动?〕
偶尔冒泡的鱼:〔不是吧?你车技那么高超,还需要我们支招吗?〕
沈逆:〔说正经的。我玩车虽厉害,但并不代表我很会追女孩子。尤其是这种清冷型的姐姐,我真的完全拿她没辙。〕
在瓜田里吃猹的瓜:〔老衲刚刚给你卜了一卦,天时地利人和,在车里最适合拍拖。〕
沈逆:……
开战斗机的阿瑟:??
开战斗机的阿瑟:???
沈逆:〔阿瑟,你发问号是几个意思?〕
开战斗机的阿瑟:〔我觉得,你是真的要完了。〕
沈逆:〔什么意思?〕
开战斗机的阿瑟:〔字面上的意思。〕
沈逆未再往深层的去联想:〔对啊,我也觉得我真的要完了。真的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我觉得我这次被我姐强行拽到报社实习,就是老天爷为了安排我遇见她的。〕
开战斗机的阿瑟:〔呵,你真的完了,你不会有戏的。〕
敲完这段文字,陈嘉瑟即刻将群聊截图转发到陈氏家族群里,疯狂的艾特陈韫泽。
〔泽哥泽哥,有人要追宣姐姐。〕
陈嘉瑟还不知道陈韫泽已经回逻国了,也不知道陈韫泽会不会看到这条消息,只顾着自己一个劲儿的说:“他现在和宣姐姐单独在车里。”
“他好像想和宣姐姐做点什么。”
“有图有真相,泽哥你可能要被绿了!”
恰巧点进群聊的陈京裴,突然觉得自己头顶绿得可以放羊:“……”
临近傍晚,雨如瓢泼的往下灌。
风撕扯着行人的衣角,吹翻行人的雨伞。
陈京裴的车,停在报社正大门的车场,耐心等着宣枳下班。
宣枳坐在工位前,拟好自己采写的新闻稿的主标题后,又帮沈逆修改了一遍稿子,并教他如何分清主谓宾语,以及让他记住新闻稿的几大要素。
沈逆显得很勤奋好学,全程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吧,尽管这份喜欢是单方面的,他也乐在其中。
“娃枳,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凑得近了,鼻息间又萦绕着宣枳发丝沁出来的淡缕馨甜香味,沈逆心动之余,控制不住的问。
宣枳一怔,撩起眼皮,目光凉凉的看着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娃枳。”沈逆嘴角轻翘,不觉得有何不妥,“我听你录音笔的一位阿婆,不是喊你娃枳吗?”
“她是喊娃子,不是娃枳。”宣枳咬重读音,“你不许这样叫。”
沈逆却轻佻一笑,“可我觉得娃枳很可爱啊。不然,叫你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