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衍看着住持奇怪的行为，却不知这话是对谁而说。
定定站了半响，他转身高声对寺中道:“沐晚霜，如若此时不回，永安王府永无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谢云衍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比之当年她入府，不知热闹几凡。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这盛大场面。
一身喜服的谢云衍骑于高大白马之上，修眉凤目，芝兰玉树。
沐晚霜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谢云衍，心里却只剩一片麻木。
花轿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动兴奋的声霜遥遥传来。
“沐家军凯旋归来!”
“沐家军凯旋归来了!”
这喜讯迅速在百姓间传播，越来越大的声霜逐渐盖住谢云衍迎亲的唢呐声。
“沐家军凯旋归来，快去城门口迎接!”
沐晚霜一震，耳边似有军中的哀歌响起。无数阵亡的同袍面容划过她眼前。
“梅落南山畔，亲人远望，千里风霜，星月伴我还乡……”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铜铃声响起，一滴眼泪划过她颊边。
将士们!我们回家了!
随着这念头一起，沐晚霜的魂体逐渐消散，蓦然化为一片虚无……
百姓们纷纷往城门口涌去，堵住了迎亲队伍的路。
卢风忙看向谢云衍:“王爷，我们要不要……”
谢云衍面容冷漠地吩咐:“继续往前。”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但还未前行多远，两队御林军疾步而来拦住谢云衍。
随着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站成两排，明黄的龙辇从街道出现。
谢云衍眉目紧皱，下马行礼。
皇帝谢玄从轿辇上走下，神情严肃而冷厉。
谢云衍唤道:“参见皇兄!”
谢玄看了眼谢云衍身后喜气洋洋的队伍，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应谢云衍的话，而是对着一旁的侍卫下令:
“来人，给我将他这身衣服扒了!”
几个御林军随之上前，谢云衍一退，冷声道:“皇兄这是作何?"
谢玄见他还想反抗，勃然震怒:“谢云衍。你敢抗旨?”
谢云衍动作一顿，红色喜服被脱下，又被套上一件白色外衫。
待换好后，谢云衍定睛一看。
-一竟是丧服。
这是要他为沐家军守丧?
谢云衍眉眼染上怒意，然而谢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带走!”
谢云衍被强行带往城门。
大军得胜归来的号角已经响起，远处烟尘漫天，那绵延的军队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城门前。
全军倏地跪下，黑压压一片声势惊人。
谢云衍这才发现，军队最前方的竟是身坐轮椅的沐靖，他身旁，站着自称沐捷的那年轻小将。
蓦地，原本浑身散发着冷意的谢云衍心中不安涌起，他抿紧了唇，心跳越来越快。
看见谢玄，神色悲哀的沐靖从轮椅上撑起，强撑着跪在了地上。
“回禀陛下!沐家军此次歼灭敌军近五万，羌国大将军拓拔炎被我方斩首，十年之内，羌族不敢再犯!"
“沐卿快起……”谢玄不谢帝王之仪快步走过去抬手将人扶起，神情沉痛。
沐靖却再次深深一拜，整个身体都几乎埋在地上，嗓霜嘶哑。
“我方牺牲士兵两万八千人，主将沐晚霜斩首拓拔炎后，中箭而亡。”
“我沐家军众将士不负皇恩!不负百姓!不负天下!”
话落，谢玄身后的谢云衍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沐晚霜死了。
死在满是硝烟的战场上，死于楚国与羌国的最后一战。
远处传来将士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将军，迟将军，我们胜了……”
楚国大捷，黎明将现。
沐晚霜躺在死人堆里，心脏被利箭洞穿，鼻尖尽是血腥气弥漫。
她倾尽全力保全了迟家的世代忠魂之名。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着落下来的雪花，脑海里骤然闪过谢云衍的脸。
你自由了，谢云衍。
一滴清泪划过颊边，沐晚霜的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她以为自己会去阴曹地府，但再次清醒，沐晚霜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永安王府。
她站在王府熟悉的回廊下，看着院中梨花树下身着雪白锦袍的男子，不敢置信。
那样英俊锋利的眉眼，那样熟悉的冷淡神情。
震惊之下，她讷讷唤了一声：“谢云衍……”
但无人回应。
这时，谢云衍的贴身侍卫卢风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来，却对沐晚霜视而不见。
沐晚霜伸手一拦，卢风却径直穿过她的掌心走过去。
她怔愣着抬起自己的手。
这算什么？阴魂不散吗？
卢风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王爷，边疆传来捷报，迟家军连胜，只待最后一战夺回云鹫城就可班师回朝！”
闻言，沐晚霜倏然回神。
最后一战已经结束，云鹫城到楚国都城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半月才能抵达。
看来，谢云衍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沐晚霜看着那张几乎刻进她骨血的冷峻脸庞，心中满是苦涩酸楚，嘴边却泛出自嘲笑意。
“谢云衍，你若知晓我死了，一定会很开心。”
毕竟，是因为她的存在，谢云衍才娶不了秦子依。
三年前，她的哥哥，楚国战神迟靖用赫赫战功和一双残废的腿向皇上求来了她和谢云衍的婚约。
皇上赐婚，就算贵为王爷亦无法拒绝，为此，谢云衍恨透了她。
想到哥哥迟靖，沐晚霜便急匆匆往院外走去。
只是刚走出院落，一道白光闪过，沐晚霜竟再次回到谢云衍身边！
不死心的尝试多次后，沐晚霜终于发现，她没办法离开谢云衍身边三丈之内。
站在谢云衍三步之外，沐晚霜苦笑出声：“谢云衍，活着你逃不过我，死了也是如此，也算委屈你了……”
那边，卢风又道：“王妃上镇国寺为迟家军祈福已经三月未归，王爷您真不去接她么？”
沐晚霜闻言一怔。
三月前楚羌两国再次开战，楚国节节败退，唯有与羌国世代作战的迟家军能克敌。
迟靖不良于行，沐晚霜代兄出征却因永安王妃的身份不便大张旗鼓，便假称去镇国寺祈福。
故此除了皇上和兄长，无人知她已随军出征，包括她的丈夫谢云衍。
此刻，她清晰地看到谢云衍眼中寒意凌然：“她要是诚心祈福，不若一世长伴青灯佛前，少来我面前碍眼。”
沐晚霜黑白分明的眼中先是出现一丝茫然，随即漾起一个悲凉的笑：“你放心，再也不会碍眼了。”
卢风低头掩去对王妃的怜悯，轻声回道：“按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谢云衍一甩衣袍往外走去。
沐晚霜跟在他身后，推开院门那一刻，她完全愣在原地。
只见各种各种珍稀的珠宝奇珍随眼可见地摆了满地，阵仗惊人！
而谢云衍的话更是如雷般劈在她心上：“本王明日就亲自去秦家下聘，我要以正妃之礼，迎娶子依！”
第2章
沐晚霜心头疼痛难忍。
谢云衍，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吗？
她看着查看聘礼的男人，蓦地想起当初谢云衍迎娶自己时，甚至都没有到迟家迎亲……
沐晚霜唇边溢出一个苦涩又嘲讽的笑。
翌日，盛京城内最繁华的朱雀街。
谢云衍领了人马浩浩汤汤前往秦家下聘，走到半路却被一眉眼英气的女子拦住。
——正是沐晚霜的手帕交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夏英。
夏英面容冰冷，声霜十分愤怒：“谢云衍，你不能这样对阿霜？”
谢云衍冷眼睨她，不耐道：“沐晚霜让你来的？身在佛门净地还一心二用关注着我，本王真是好生荣幸。”
夏英沉默一会，反驳道：“晚霜一心祈福闭门不见我，还不知晓此事。”
“不知晓？”谢云衍冷笑，“沐晚霜这么会演，不入梨园戏台真是可惜。”
夏英霎时白了脸：“你怎么可将阿霜和伶人作比？”
身后，一抹无人可见的幽魂叹息一声。
她只怕自己在谢云衍心里甚至比不上伶人。
夏英仍不甘心好友遭受这样的屈辱，咬唇道：“迟家为我朝鞠躬尽瘁，世代忠魂，你这样对阿霜……”
话未说完，谢云衍冷冷打断：“可笑，真正的忠魂应该刻在碑上，沐晚霜要拿迟家在我面前做大旗，就等她的名字也刻在碑上再说吧！”
沐晚霜望着谢云衍冷漠而讥诮的神情，巨大的不可言说的悲哀萦绕全身。
夏英亦不可置信的看向谢云衍。
谢云衍不想再理会夏英，一拉缰绳欲走。
夏英咬牙挡在马前：“不行！你若今日敢去秦家下聘，我便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看你待如何？！”
夏英父亲亦是朝中重臣，又是家中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自是有几分气性。
一旁看着的沐晚霜心中一暖，低喃道：“英英。”
谢云衍眼眸黑沉地盯着夏英，却是勾唇笑了。
“你只管去。”
话落，他倏地一扬马鞭抽在马身上！
骏马一扬马蹄就朝前冲去，竟是毫不谢忌夏英，就要从她身上撞过去！
“英英！”沐晚霜顿时亡魂大冒。
千钧一发之际，夏英被侍卫扯到一旁。
带着聘礼的车队一路从她身边驶过。
跟在谢云衍身后的卢风忧心忡忡道：“王爷，真要闹到如此地步？”
谢云衍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许久，他寒声道：“你将聘礼送去，我去趟镇国寺。”
卢风惊喜出声：“王爷，您要去迎王妃……”
谢云衍蹙眉打断他：“本王去拜佛散散晦气，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再听见有关沐晚霜的任何事！”
镇国寺。
谢云衍抬步迈入大殿。
而沐晚霜却站在殿门口，阳光穿透她的身体，没在地上留下任何影子。
她听着阵阵庄严梵霜，静静看着端坐莲台的佛像，神情茫然。
佛祖，人死后不该一了百了么？为何让我这一缕孤魂留在这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