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内突然被灌入一股冷风,结账后,哈月前方的玻璃门被薛京推开。
一餐结束,薛京面无表情地走在哈月后面,为她撑门,等到她走出去,才自行出门,关门。
说完自己要说的,哈月突然觉得内心轻松了不少,道歉便是这样,不过是为了取得自己心灵上的宁静。她曾经做过不少错事,现在只求尽心弥补不留遗憾便好。
幸而薛京如今这么成功,大概也早把她的伤害忘了。这真是太好了。
走过一条马路,哈月送薛京到酒店楼下,临别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慢慢吐出来,还是那样笑着和他的侧脸道别,“以前是我太不成熟了,真的对不住。”
“说句马后炮的话,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心里为你应援,当初第一次看你文字,我就知道你能写出名堂,因为你在写作上确实很有才华。
你的书真的很好,是我看过最好的作品。尤其是文字给人的力量感很强,有时候我会想,像你这样温暖的人,怎么会剖析得出那么阴暗的角色特质?看来不是什么都是需要习得的,天资高才是最重要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下一次再看到你,就是在全球畅销书榜单上了。”
这是几句发自肺腑的夸奖,奉承再天花乱坠,理应不会让人过分反感。
可是哈月不知道,她的这段表白跟她刚才所有叙述性的字句一样,让薛京厌恶至极。
薛京本来正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试图寻找一辆亮绿灯的出租,马上将后面的人塞进去,让司机一脚油门带着她的释怀和笑意以光速滚出他的视线。
可是听到这句话,他再也忍不住血液中膨胀的赤裸恶意,轻飘飘地回了她一句:“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恶劣呀。”
“什么?”
许是今晚吃饭时的气氛太好,哈月完全没想到薛京会突然呛她一句,她先是愣怔,满脸诧异,怀疑自己耳朵出现某种听力问题,而后才有些慌乱地将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微微摆动,“你误会我了,我是真的觉得抱歉所以才会……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没必要到现在还要对前男友撒谎,如果有略过的个中细节,例如父母离婚,母亲生病,自己打工的艰辛,创业又失败,只是为了听起来不那么像卖惨而已。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没想要打动薛京。
但面前,她教养良好的前男友没让她把话说完,他显然没有共情她的自卑,也不买单她的道歉,直接回头用不耐的手势打断了她,措辞也异常犀利,“怎么会误会,我听懂啦,你是说,你爸卖红木是假的?”
哈月点头。
“你背的包也是假的?”
哈月再点头。
薛京双眉微微颦起,姣好的五官露出一种哈月从未见过的,盛气凌人的怜悯。
他的五官亮眼,做什么浮夸的表演都能被消化得很好,而且他似乎很乐得看到她因为不解而频繁点头的样子,甚至还像哄孩子一样皱了皱鼻尖,软着口气引导:“唔,分手原因也是假的,对不对?不是因为我不好。”
哈月在女生中实属身材高挑,但面对面而立,两人之间仍然有十厘米开外的身高差。
和以往说情话时一样,薛京为了配合她那张有恃无恐的脸,稍稍俯身。
距离越近,哈月鼻息中对方身上的木质调越浓,视线里,一双狭长的狐眼也更雪亮,似深山月下亮出利齿捕猎的兽。
哈月在对方几乎要烧起来的视线内,向后倾斜,屏住呼吸。她直觉自己掉入了某种陷阱,但还是点了第三次头,因为薛京领会得确实没错。
突然,毫无防备,薛京咧开唇角对着她笑了一下,这一次,他何止是唇角眉梢在笑,他笑得几乎是见牙不见眼的程度,甚至需要用曲起的食指触碰自己的鼻尖,才能止住自己逐渐不可控制的笑声。
而在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嗓音里,他充满敌意的字句像是一把凌空射来的弓弦,猛地射穿了她的自洽,“可是你不要我是真心实意的啊。”
“就算你是土包子,全身冒牌货,连家庭背景都要逢人说谎,但你还是选择放弃我,甚至都不是被迫的,这一点,我有误会到你吗?”
“您这是跟我道歉呢?”
“真他妈好笑。”
慌神是难免的,因为哈月从没未见过这样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薛京。
哈月没听过他讲脏话,即便以往面临最让人火大的情况之下,在食堂被人泼了一身油渍,他也是彬彬有礼,反而会安抚起肇事者的情绪。
她的初恋男友是夜空悬着的月,是荷叶上的露,是世界上所有温柔良善的集合体,人性的本色是纯良的透明。
可现在,面前这位“透明色”何止没有一丝温情,他像是手持朱砂的判官,浓墨重彩得很彻底,一笔一画恨不得写她的死期。
怎么会?
薛京是如此前程似锦的青年,他活在实现梦想的荣光里,有大把的未来握在手里可以挥霍,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多,她充其量不过是一次失手打翻的木糖醇假甜饮料,他怎么会对四年前耿耿于怀?
喉咙干涩,哈月声音也像年久失修的旧合叶,“真的是要道歉……你可以不接受……但……”但不可以质疑她的道歉是在耍花枪。
话又没说完,薛京再次乘胜追击地截住她。
“可别给我扣帽子,我当然能接受道歉,但道歉多少要有几分真诚。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我真像您说的这么好,这么完美,这么善良,这么有才华,是支绩优股,您怎么舍得分手的?”
“我愚笨,不太懂,您细讲讲呗?”
“您”字频繁出场,但哈月没感到自己被尊重,相反,本来在火锅店已经被她亲手合上的情感抽屉又重新翻起新的狂风暴雨。
薛京当然不愚笨,可是他的聪慧从不是这样锋芒毕露的。
哈月一阵阵心悸,气短,心脏在因为紧张而在胸膛到处乱撞,声音大到她开始耳鸣。
“哦,不说啦?”薛京直起腰,他立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好颜色,像个十足的坏种。
他理智是在线的,但强不过压抑了太久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