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妮一看到她这个表情,火气就直窜天灵盖,不等她说完便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掐着腰就起身开骂,“你还知道我是你妈?我现在说话就这么不顶事,养两头猪怕什么麻烦,吃剩饭都能长大,我自己能照顾的过来,我不用你帮我伺候。”
“什么脏啊乱的,都是借口,你以前也没少在你姥姥家过寒暑假期,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回农村吗?养几头猪能有多臭?你就是不想让我高兴。”
赵春妮越说越上头,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就是这样,老是阴沉沉的,满身的坏心眼,什么事情都要跟我对着干。我说不让你去外地上大学,你偷偷去学校把填好的志愿表改了,你填什么不好,还非要填学费最贵的学校。到了大学就跟撒了泼的野狗,四年里都不着家。你大四那年冬天,我进货时把腿摔断了在家里躺了两个月,你竟然还有脸问我能不能凑点钱给你出国读什么研习班。”
一说到这儿,赵春妮像是祥林嫂附体,嘴里一套接着一套,恨不得把哈月这一辈子的所有罪证全都控诉一遍。
“好么,大学毕业了,我以为你能干出点什么名堂,你不是能吗?你不是牛吗?你怎么没在蓟城买套大房子接你老娘过去享享清福?让我也体验体验养孩子的回报。”
“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要我辛辛苦苦守着那么一个小店面,你知道那里头冬天有多冷吗?我为了省点电钱,脚趾头都冻出疮了,一到冬天就流脓!”
一模一样的话,哈月在一个月前已经听过一遍了,再往前数,这些细碎的控诉都是赵春妮发脾气时喜欢念叨的。所以哈月并没有和赵春妮据理力争,她也站起来,不是为了加剧冲突,只是为了拍一拍赵春妮的肩膀,让她放松精神,“妈,你先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谁知道赵春妮不准她碰自己,后退了一步,严防死守地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得了这个病你心里把我恨死了吧?”
“让你从蓟城回来照顾你老娘你心里委屈死了吧?啊?”
“我告诉你几次了,我这病是被误诊了!我根本没事,你凭啥不让我出门?你凭啥不让我养猪?你凭啥事事管着我?你天天叫我吃药,吃药,我看你就是在报复我。”
“药能没有副作用吗?你是不是要毒死我!”
指控从人身攻击逐渐升级到犯罪假想。
看到哈月不仅没有回嘴,表情还渐渐开始变得平淡木然,赵春妮没有解恨,反倒感知到一种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异样。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怎么样也抓不住脑中的思绪,只有焦虑地放声大叫。
“说话!”
“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
“说话!你说话啊!你去满大街问问,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到蓟城去上学,你怎么就这么不像个人似的?”
“你有心吗?你就跟你那个驴日的爹一样!”
“你不就是想回蓟城过你自己的好日子吗?你不说话是吧,那你走啊,我根本不需要你照顾。我自己过,好得很。”
哈月当然不会因为她说得话而离开,见到哈月仍然没有反应,赵春妮只有出此下策,自己往门外跑。
哈月紧紧抿着嘴唇,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近两年赵春妮虚胖了几斤,但是不知道何时,昔日能撑起一个家的她,体力开始变得孱弱,哈月没有用多大力气,就可以强迫她的意志把她拉到院子里。
哈月快步走到西厢房,推开门,然后沉默着将赵春妮用力推了进去。
房间里,今早刚吃过饲料的小猪正依偎在一起睡觉,听到声音,它们动了动耳朵,又重新跑到食盆跟前嘶叫。
猪在,看周围的简易栅栏和摆设,似乎还存在了不止一两天。
可它们又是什么时候被饲养起来的?赵春妮极力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却难以找到想要的答案。
混乱的思绪绞在一起,让她表情变得恍惚。
赵春妮就这样迟钝地看着面前的两头小猪,像是时间和肉身一同石化,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才机械性地扭过头带些小孩子讨好大人的神情地问哈月,“月月,猪,我们已经养了很久吗?”
社交边界感
周二进厂走了个过场,周三去文化局开大会,周四赵主任组局,叫上了绥城为数不多的文艺工作者和几位市里投资老总和薛京一起开小会。
除了第一天薛京认识了几位新能源的领导外,连着两天他耳边响起最多的内容,就是绥城即将动工新建的文人故居和文化小镇。
所以当周五赵主任又给薛京打电话,叫他一起去临城一起参加文学讲座,并计划一场为期五天的文学创作交流活动时,薛京婉拒。
他说,自己唯恐短短一天没办法窥见当地风力发电企业的运作全貌,他即日准备再上一趟山,最好是住在员工宿舍,详细调查走访一下企业员工的近况。
这不算是完全的借口。
研究生毕业后这一年来,薛京在蓟城作协的牵线下,接过不下五篇报告文学的活儿,报告文学的性质介于新闻和文学之间,不是完全的实事求是,但也不是完全的虚构创作,虽然有文艺渲染的成分,但也要基于的实地考察和资料查阅。
这一次他要出具的报告内容主要聚焦在绥城的新能源行业,一万两千字的短篇,价格不足万元,还要自费差旅。
这种“工作”在圈子内不算肥差,当初会应下,也是为了还人情债。
所以他并不准备在绥城停留太久。
至于绥城正在筹备建设的文化景点,虽然几位投资商有意向利用他的个人 IP 做宣发,但薛京在各地见多了这种试图靠旅游振兴地方经济的烂尾楼,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不看好这座城市的发展,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
赵主任有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做学弟此行的引玉之砖,帮他疏通人脉,多赚些外快,没想到薛京不领情。
周四下午赵主任碰了一鼻子灰,遂周六时,连文化局的车都没有派给他用,直接将这位不良后辈一脚踢给周一接待会上的黄总。
周一饭局上黄总并没得到什么政府专项补贴的消息,接到任务眉毛一拧,又将他交代给张厂,张厂正在给手下开安全例会,瞅了一眼微信群里领导的安排,又把薛京的联系方式转发给了维修班组长。
就这样,薛京的联系方式被来回踢皮球似的经手了四五个人,最后来到了在单位里最不招人待见的娄工的手里。
早上十一点左右,娄志云已经带着薛京把中电绥城风力发电有限公司的办公楼,宿舍和食堂等区域逛了个遍,薛京想知道的专业性知识他草草几句略过,至于薛京不想知道的内容,他则倾囊相授。
一开始,薛京还拿着录音笔,时不时在手机备忘录上标注重点。
等到娄志云彻底将这次采访当做他的人物传记来看待,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是怎么走上风力发电这条路的时候,薛京不仅收起了手机,同时悄然关闭了录音笔上的电源开关。
讲完不顾家人反对在江城贷款读研,后来到绥城接受管培轮岗,娄志云更是豪情万丈,丝毫没注意到薛京的兴致缺缺,大有把牛皮吹破的架势。
就连薛京出于客气地朝他点一下头,都能被当做对他人生成就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