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人一激灵。
近乎死寂的深夜,起伏交错的脚步声那般惊心动魄,人影在长了苔藓的墙壁上晃动,一道,两道,无数道,骨头被撞击折断的闷响令我头皮发麻,禁不住咬牙抱紧我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又浸泡在寒冰中几个时辰,嗓子早已沙哑,我喊他名字的声音像是陈旧的电锯,割在废墟破败的砂石上,断断续续声嘶力竭。
他没有听见我的呼唤,遥远的走廊上苍劲干脆的打斗声几分钟后悄然止息,暗室中殴打凌辱我的保镖以及两重门外屋檐下驻守的几名打手全军覆没,都被撂倒在地。
烈烈风声之中,乔苍踏平了通往我的一条路,他抬脚跨过脚下挣扎的身躯,面朝漆黑的空气走入,保镖看出他是闯来救人的,踉跄爬起试图阻止,“苍哥!您不能进去,这是大太太专门教训不懂事的姨太和佣人的暗室,未经她允许谁也不能进!她是常府主子,是您岳母!”
乔苍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他脸色凶狠反身又是一脚,将保镖踢向一面坚硬的墙壁,魁梧的肉躯在他发狂下犹如一枚轻飘飘的叶子,毫无招架余地,任由他捏住生死。
他一身冷酷嗜血的黑色,在微弱光束只能照亮半尺不足的暗室,闪烁着冷冽惊心的寒光,当他锋利眼眸穿透过层层缭绕的湿雾,定格在角落我狼狈苍白的脸上,他瞳孔猛然一缩,不顾一切朝我冲了过来。
我落入他怀抱,未曾从他眉眼间看到一丝一毫的困倦,只有猩红与戾气,他喊姜月,我点了下头,他僵硬的他保镖支支吾吾,乔苍戾气更深,他扯断一枚纽扣,腕力一推,弹向保镖的嘴唇,嘎嘣一声脆响,保镖两面嘴角同时淌血,一颗硕大的门牙从口中流了出来。
另一名保镖见状吓得不轻,他跪在地上说,“是大太太让桂姨打的,打了之后送到这里,我们…”
他话音未落,乔苍又是一枚纽扣,戳向保镖眼睛,有了前车之鉴保镖反应极其迅速,“为什么打。”
“姜小姐进府一个月,没有去拜见过大太太,大太太说教训她懂事些,再放出去。”
乔苍将我他说完冷笑,“如果她能找到有这个本事的人。”
两名保镖惊慌失措拉住乔苍裤乔苍深夜闯入大太太宅院,原本就是不尊,是以下犯上,如果他再救走我,即使常府拿他没辙,这些下人背后嚼舌根流言四起,后果也不堪设想,我这个没名分的女子,就成了常府挽回颜面唯一的牺牲品。
我拽住他衣领摇头,“他说得没错,让唐尤拉叫常老过来,我已经是常府的女人,你不能带我走。”
乔苍不肯松手,我挣扎着往地上跳,他没了法子,只能顺从我的执拗,将我重新放回草堆上。
被打趴在地上的保镖艰难爬起来,摇摇晃晃避开了这一处,他单膝跪在我面前,拿出方帕擦拭我脸上水珠,以及被水珠稀释混合的血渍,他薄唇贴在我额头,感受我一半冰冷一半滚烫的温度,我拼命我看到了他最初闯入进来的愤怒,也看到了他对我伤痕累累的心疼,可他的干预会毁掉我,会成为明日诽谤葬送我的利器。
从我踏入常府大门,选择引诱常秉尧那一刻,不论是刀光剑影,还是万箭穿心,我都没了回头路,更不甘心半途而废。
保镖立在墙角背对这边,面朝空荡漆黑的走廊,“苍哥,您来过的事,我们不会讲,外面几个人也不会,您别久留,我已经让六子去支会五姨太了,顶多半个小时,万一和常老打了照面,常老多疑,您别害了姜小姐。”
乔苍握住染血的帕子,一点点用力收紧,他唇从我额头离开,在我们距离越来越远,从零变为几厘米的时候,我一把勾住他失掉纽扣而敞开的衣领,我指甲划过皮肉,仓促而颤抖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你昨晚问我什么。”
他他抿唇沉默,冷峻的脸孔没了表情,就像一面风平浪静的湖泊。
我低低笑出来,“我知道你办不到,即使可以,遥远的几年后,甚至更久,你也许到了那一天,会忽然觉得厌倦,嫌弃,我对你所有的诱饵,都失了味道,变得无趣,你未必肯要。”
我眼前泛起潮湿酸涩的水雾,我他说世上没有魂魄,也没有佛。
我深深呼吸着,用两只手掩埋住脸,催促他离开,他将方帕塞回口袋,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门框,保镖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说,“我们有法子解释,您放心。”
他扭头眯眼紧盯说话的保镖,后者乔苍一言不发,他摸出根烟,保镖很懂事过道原本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中间忽然停顿几秒钟,变得鸦雀无声,接着再度响起时,我能清楚听到不只他一人,还有许许多多,最令我大惊失色是布鞋踏过的钝响,常府能在大太太宅院来去自如穿布鞋的人,只有常秉尧。
空气对峙了片刻,“你怎么在这里。”
果然是他。
我心里一沉,下意识要往门口爬,可绵软的四肢根本使不上劲儿,我直接跌倒在地上。
常屏尧又问,“谁让你来的。”
他语气比上一句更冷漠,我仿佛被一根巨大针筒抽走了全部力气,连呼吸都停滞。
乔苍吐出口烟雾,不慌不忙扔在脚下撵灭,“我自己。”
“你自己。”常秉尧蹙眉,“这是大太太的院落,你能进吗。”
“如果我不来,姜月还有命活过今晚吗。”
“放肆。她活不活得过,和你没有关系。”
常秉尧语气更加暴戾,“这是常府,不是你的地盘,谁允许你来去自如,姜月现在的身份,不是你能私下碰触的,她是你庶岳母。”
保镖小声提醒,“常老,先救姜小姐要紧,苍哥也是好意,您别误会他。”
掸落衣袖的动静后,脚步声朝这边迅速逼近,常秉尧不是独身前来,他身边还有穿着睡衣裙头发微乱的二姨太,似乎两人起床便赶来,她怀着身子,不会是常秉尧带她来,她一定以为大太太作妖,或者是我使诈,要把老爷从她屋里撬走,不放心才跟来的。
她看到暗室内的景象,嗅到一股弥漫的血腥味,顿时脸色惨白,捂着嘴蹲在墙角呕吐,佣人大声质问没有灯吗,别惊吓到二太太的胎,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保镖弯腰说这是大太太的暗室,没有灯也没有窗子,就是用来教训人的。
佣人嘟囔了句大太太怎么把姜小姐弄到这样脏贱的地方来。
保镖用打火机点燃一捆草,常秉尧目光顺着火苗燃烧的地方环顾一周,我装作奄奄一息,哭着朝他伸出手,“老爷。”
他脸色一变,朝我飞快走来,随从拦住他的手,“常老,先别碰姜小姐,万一身上有伤,挪动了会更重。”
保镖急忙说没有伤,只打了脸。
常秉尧一听脸,他立刻仔细打量我,我红肿的脸颊令他勃然大怒,他这样爱惜我的美貌,别人毁掉我的脸比毁我命还严重。
“放肆!常府是谁做主,大太太要惩治姜小姐,不知道先来通报我吗?拉下去一人卸掉一条胳膊。”
二姨太缓过劲儿娇娇弱弱走到跟前,她被我湿淋淋憔悴的样子吓得一激灵,“这是要干什么呀,大太太想神不知鬼不觉做掉姜月吗?她胆子也太大了,她都什么年岁了,还这么不给自己留德,姜月比她女儿还小,她也真下得去手。”
她偷摸观察常秉尧,看他脸色愈发阴沉,她添油加醋说,“幸好是巴掌打的,这要是用竹板,用火筷子,漂亮脸蛋就没了,她可是毁了姜月的一辈子啊!她年老色衰,让人厌弃了,就忌恨老爷身边其他女人,亏了常府上下这样尊敬她,原来她才是蛇蝎,根本不配管家。”
我咬着嘴唇发抖,故意把自己装得更狼狈,二姨太仍旧在可怜我,痛斥大太太的暴政,在豪门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可以联手就是伙伴。相比较没有子嗣越不过她地位的我,她更痛恨更急于扳倒常秉尧侧过脸怒问,“大太太在哪里。”
二姨太随身的佣人上前一步说,“入夜九点钟我去厨房为二太太拿燕窝,看到桂姨温了一盅参汤,约摸大太太喝过后早早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