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
父皇侧脸看我:「你喜欢哪个尽管说来,父皇为你做主。」
沈煜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竟然忘了礼仪,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清的情绪。
良久才低下头。
我一怔,心说他该不会也是上辈子来的吧?
随即我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会的。
沈煜那样讨厌我,只怕重来一次当场就要拒了这场婚事,和我划清界限,哪里还会这样急切地看着我。
我心念一动,看向另一边的盛炀。
盛炀的父兄都是武将,他年纪轻轻就屡立奇功,不过二十三岁就已官至左将军。
他抬眼与我对视。
与沈煜的芝兰玉树不同,盛炀眉眼锋利,身形挺拔,好似一把出鞘泰半的名剑。
在我错愕的目光中,他朝我微微地挑了挑眉。
于是那冷硬尽数地化为风流桀骜。
前生,盛炀和沈煜被誉为京城双美,他的俊美不在沈煜之下。
只不过后来那传话的人被套麻袋揍了几次,于是渐渐地也就没人敢说了,只剩下沈煜独美。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心上人!
我分明记得前生我死时,盛炀还没有娶亲,坊间盛传他有难言之隐。
有说他喜好分桃断袖的,有说他早年受伤不举的,那些人最后都被套了麻袋,最后也没人再敢太岁头上动土,都不敢再议论。
我略一沉吟,在沈煜震惊的目光中指向盛炀。
「左将军吧。」
沈煜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他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地跪在原地,身子竟然都晃了晃!
「殿下……」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
反倒是盛炀,嘴一下子就咧开了。
「沈修撰,」盛炀笑了,略带挑衅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你脸长得不如我好看,官职也没我高,殿下选我不是应当的吗?」
我有些讶异。
我没想到,盛炀竟然是这样混不吝的性子,嘴这样毒。
沈煜没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底逐渐地泛起红。
我不想再同他纠缠,一甩袖子:
「本宫累了。」随即就离开了。
可我没想到,沈煜竟然追了出来!
他一把拽住我的袖子,逼我转过身去。
我一惊,撞进了他通红的双眸里。
沈煜声音颤抖,我竟然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惶恐?
他紧紧地扯住我,声音干涩。
「殿下,你为什么不选我?!」
「你分明……你分明应该选我的!」
沈煜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我一头雾水,耳边却又响起临死前陈若瑶说的那句话。
「沈郎说,你已经没多少日子啦。」
「等你死后,他就会把我扶正,从此我们两个逍遥度日,举案齐眉,好不快活呢!」
垂下的袖子掩住因为恨意微颤的手,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笑得倨傲。
「放肆!」
我轻蔑地看着沈煜,一把扯回了袖子。
「沈修撰,你的未婚妻还在青楼里接客呢,怎么敢来问我为什么不选你?」
沈煜愣住了。
他面色血色霎时褪去,惨白如纸,慌忙地解释道:「不是的,她不是——」
「不是什么?」我勾起唇角,「她不是自小与你定亲的未婚妻?」
「不是你上个月才与沈大人说要为她赎身,履行婚约?」
「沈煜,」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抑制内心翻涌的暗潮,「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
沈煜语塞。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殿下,这都是误会——您应当选我不是吗,你现在就去跟陛下说清楚,昭阳!」
他越说越急,一贯的从容不迫消失殆尽,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丝哀求!
「放肆!公主的封号也是你叫的吗?!沈修撰,你僭越了!」
我身后的嬷嬷站了出来,呵斥道。
被他拽住的衣袖扯不开,我用力地一拉——
上好的云锦应声裂开,沈煜拿着手里的残破的衣料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行至长廊拐角,我下意识地侧身看了一眼。
残阳如血,沈煜好似一座石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地握着我那半扇袖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竟然觉得他的神情哀恸,竟然好似……
要哭了一般。
我与盛炀,其实并没怎么见过。
母后为了让我见见他,特意地找宁王妃办了一场簪花宴。
京城里数得上的世家公子小姐都被请了来。
我坐在首位,微微地一抬眉就看到了坐在一边的沈煜。
他丝毫不避讳,一双眼直直地看着我。
晦气,我心里暗骂,只能移开视线。
然而这一移,却正撞进了另一双黑沉的眸子里。
盛炀冲我龇出一口白牙,做了个口型:
「殿下。」
时下京城喜好风流不羁,世家子弟人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着宽袍大袖,崇尚风过时衣袍猎猎,羽化登仙之感。
就连沈煜也不例外。
只有盛炀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袖口束起,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和四周人格格不入。
然而他的容貌太盛,更是别有一种气宇轩昂,有几个小姐都用团扇半遮面偷偷地觑着他,俏脸微红。
我不知为何,心头微微地一动,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上扬起来。
簪花宴,顾名思义就是一群公子哥写诗文斗,谁文采最好便可摘下喜欢的花,簪在心仪姑娘的发髻上。
一般都是些已经定了亲或者两家私下通过气儿的男女,也不算出格。
亭子里铺开笔墨纸砚,沈煜看了我一眼,拿起毛笔,眼里浮起一丝自得。
他是新科状元,文采自不必说,周围的人都嚷嚷起来:
「有沈兄在,还有咱们几个什么事儿?我看咱们都放下笔吧!」
「沈兄,一会儿你的墨宝卖给我吧,我家新开了一间书铺正还缺一副好字呢。」
「各位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定下场咱们去考也能考个状元呢,哈哈!」
……
我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沈煜是向来不愿参与这种比试的,他骨子里是个很傲气的人,自视甚高。
上一世我们还没撕破脸的时候,我们也曾经一起去过一些宴席游乐,他从来不肯下场。
我知道,他不屑于和这些人混为一谈。
他也的确有自傲的资本,前生我死的时候,他已经帮我皇兄夺嫡成功,以从龙之功青云直上,官居一品。
论能力文采、心机城府,他都能说得上一句人中龙凤。
然而他今天的表现却有些怪,他眼风扫过一边的盛炀,凤眸微眯,似是胜券在握地轻视。
他怎么会突然要下场了?
这朵花……他不会是要送给我吧?!
自打我重活一世,沈煜就处处透露着古怪,他从前明明一直都对我都不假辞色,现在却三天两头地在我面前晃悠,真是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有些担心地看向盛炀。
据我所知,盛家人是最讨厌舞文弄墨的,盛炀曾经是武状元,但是作诗……我还真没听说他作过什么诗!
果然,所有诗都写完,沈煜的诗果然文采斐然,傲视群雄,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盛炀的诗……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让我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首打油诗: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总的来说,不能说是狗屁不通,也是狗屁不通!
然而他竟然丝毫不以为耻,大咧咧地走过来把那张纸塞进我怀里。
「殿下,在下一介粗人,不会作诗,尽力了,你凑合着看吧。」
「不过你说喜欢哪朵花儿,我一定给你摘来!」
不远处,沈煜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下,面色微沉。
我许久没见过盛炀这样坦诚的人,心念一动,指着树梢上的一枝桃花。
「我喜欢那个,最上面那一枝,你摘得到吗?」
盛炀轻笑一声,随即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一脚踏上亭柱,借力飞身而起——
他身轻如燕,一把折下了那微颤的花枝,落在我面前:
「殿下,你要的花。」
我呆呆地看着他,正午的阳光洒在盛炀身上,他目光灼灼如烈日,我心跳时不知为何竟如同擂鼓,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拿那枝盛放的桃花。
然而还未触及,身前却出现了另一朵花。
一朵娇艳欲滴的粉牡丹,半个手掌大小,雍容华贵。
把旁边那枝桃花都衬得像野花一样了。
沈煜沉沉道:
「殿下,我来为你簪花。」
我神情微变,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我曾经也是很喜欢牡丹的,因为我父皇说过牡丹国色天香,这世上唯有这样名贵的花才配得上我。
有一次,沈煜带了一盆牡丹回来。
我欣喜若狂,以为他记得我的喜好,特意地带回来送我。
那盆牡丹被我看得心肝一样,养在我房里最显眼的地方,小心地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