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众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这季公子来这做什么?”
“不是说他看不上唐家姑娘吗?”
唐涵回眸看去,只见几个身着褐色窄袖衣衫的年轻小厮走在前面开路,将门前围观的人群疏散至两旁,给来人让出了一条路。
季钦还是十八九岁少年模样,身着白衣,腰悬玉坠,缓步行来时衣袂翩,远看是身姿挺拔,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走近了,再一看少年面无表情,迎面便能察觉到这人自带寒气,浑身都带着“拒人千里”四个大字。
隔世再见,唐涵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其实已经想不起自己以前究竟喜欢季钦哪里了。
那些嘲讽唐涵嫁给季钦是痴心妄想的人好像都忘了,她的祖父祖母和季家长辈是世交,自小给他们两人定下的婚事。
她与季钦青梅竹马,数年同窗,少年在旧日春风里给她唱过蒹葭,她曾在季钦年少痛失双亲时,跑到季府陪他跪灵堂办丧事撑住岌岌可危的产业,珍之重之地说要给他一个家。
她喜欢季钦喜欢地人尽皆知。
可季钦对她的喜欢,却只有年少懵懂时,那流光一瞬。
唐涵仔细地想了想,自从她十四岁被赶出唐家后,这三年间就没怎么见过季钦了。
直到她被张家老头逼着做妾的这一天,季钦来了。
唐涵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欣喜若狂,以为所有的苦难都到头了。
可事实恰恰相反。
少年依旧锦衣玉貌,却不再近前,只站在门外,清冷疏离地对她说:“唐涵,我来退婚。”
对那时的唐涵来说,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她疯了一样抓着季钦的衣领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季钦用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嗓音冷淡道:“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这辈子都不会娶你。”
十七岁的唐涵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年少时倾心相对的人能那样绝情。
所以死都不肯答应退婚,季家送银票她当初就撕,送东西她全砸得稀巴烂,因为同这厮在退婚时闹得太难看,以至于数日后季家被人血洗满门,永安县令以“唐涵对季钦因爱生恨,反目成仇,作案动机明确”为由,直接就派人把她捉拿入狱,判了死罪。
唐怀山为了替她翻案,到处奔走,稀里糊涂地就送了命。
若非奉旨南巡的皇长子恰巧路过永安城保下了唐涵的性命,她也得含冤而死。
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恨季钦?
而如今重活一世,惨剧尚未酿成,唐涵现在看到季钦,只想痛痛快快地同这人退婚。
绝不能再和季家有半点瓜葛,让父亲白白送命了。
唐涵暗暗下了决心,正琢磨着这婚要怎么退才能给彼此都留点脸。
边上的唐怀山还以为来了救兵,喜滋滋地迎了上去,“季公子,你来得正好。你快同他们说说,你跟我家阿涵是真的有婚约的。”
这话一出,门前众人都看向了季钦。
季钦面色如常,淡淡开口应道:“确有此事。”
唐涵闻言看向他,凤眸微眯。
“我就说我家阿涵同季公子从前那样要好,季公子肯定会来娶她的!”唐怀山激动得脸色涨红,又不能在外人表现得太急着嫁女儿,免得她以后被婆家轻看了。
唐怀山整了整衣襟袖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淡定地开口问道:“对了,季公子今日来是……”
“我来,退婚。”季钦回答地很是平静,同说顺路来这看花没什么不同。
唐怀山脸上的笑凝固住了,气的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周遭众人听到这话议论地更起劲了。
瘫倒在地好一会儿的王媒婆也缓了过来,喊家丁来扶着起身,又趁机开始冷嘲热讽,“搞了半天,季公子是来退亲的啊!”
唐涵一点也不生气,抬手拍了拍唐怀山的背,帮着顺了气,扶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低声道:“爹爹,你先歇着,我来。”
唐怀山丧气道:“季公子都来退婚了,你做什么都没用了。”
唐涵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以示安抚,而后不紧不慢走到季钦面前,“季公子为何平白无故要退婚,总要说出个由头来吧?”
季钦微微皱眉道:“山鸟与鱼不同路。”
“这话不错。”唐涵点了点头,“你我确实不是同路人。”
别说前世她与季钦反目成仇后,几经生死各登高处,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女侯爷,一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监国权相,私怨难解、政见不合,注定要殊途。
单看眼下,他们就已是贫富有别,门不当户不对了。
只怪前世的自己一听季钦说要退亲就气疯了,又哭又闹的,丢尽了颜面,也把两家的往日情谊都消磨殆尽,其实大可不必那样的。
季钦看着从容点头的少女,一时无言以对。
唐涵沉吟片刻的工夫,心思微动,把季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越看越觉得这是头待宰的肥羊。
她家中此时一贫如洗,不趁着退婚季钦这里狠狠敲一笔都说不过去。
唐涵眼帘微垂,顷刻间便换了一副面孔。
她脸上带着七分伤心,三分委屈,柔声对季钦道:“既然季公子执意要退婚,我也不好再纠缠不休,只是这些年我对公子情根深种……”
“一千两。”季钦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不等她说完便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厮递上了一叠银票。
唐涵眸色发亮,连忙伸手接了过来。
可转头一想,觉着这人给银子这么干脆,应该还能再敲一笔。
于是,她委委屈屈地望着季钦,继续道:“难以自拔……”
季钦难以直视般闭了闭眼,再次抬手示意小厮:“给她。”
唐涵又拿到了一叠银票,觉着对季钦还可以再来一记重击,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去抱季钦,拉长了语调道:“恨不能……”
少年脸色微白,仓皇往后退了两步,活像个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女,气的眼尾都泛红了,还故作镇定地冷声道:“唐涵!适可而止!”
唐涵瞧他这样,只觉得好笑。
她摇了摇头,一边数银票数的飞起,一边假装叹气:“君虽薄情我有情,奈何痴心总被无情弃啊!”
季钦站在两步开外将少女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心口憋闷极了。
“唐涵。”他冷冷地喊了她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你数着银票骂我薄情的时候,能别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