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微斜,书院也放了晚学,谢宜陵脚步飞快地穿过了人群出了书院,然后再穿过书院的街道,涌入人群挤挤攘攘的街道当中。
街道上有一家名为沈记糕点的铺子,这会儿正排起了长队,见是他来了,排在长队前面穿着一身蓝灰色窄袖的少年招手叫了起来:“小八爷,小八爷在这里!”
谢宜陵提了提放着书册的袋子一眼,然后走了过去,将袋子丢给了书童小厮,从怀里摸出碎银子来,这会儿排在他前面的人正好买好的东西,他便上前去。
“要一份百果糕,一份红豆糕。”
“好嘞,客人稍等。”店里的伙计快速地拿了油纸将糕点装好,“一共一两五钱。”
一两银子为十钱,为一千文铜钱,这两份糕点便用了一两五钱,在这个两文钱能买一个素包子,四文钱一个肉包子的时代里,于普通人而言,委实是太贵了。
不过在这帝城之中,有些家底的人多的是,这沈记糕点又做得好,每天能排队抢到也是一种本事。
谢宜陵给了钱银,然后带着小厮从人群中走出,刚想往前面走去,肩膀却被敲了一下,两人转身,却见一个穿着宝蓝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玉佩的公子哥站在他们身后。
这会儿公子哥手中正拿着一把扇子,笑得吊儿郎当的:“哟,这不是小八叔吗?买糕点?这是要去长宁侯府去?”
谢宜陵眼皮子跳了跳:“关你什么事情。”
谢宜陵穿着一身青色的书生袍子,看起来文雅清俊,但他今年才十岁,还是个小少年,脸上的稚气未退,却十分喜爱板着一张脸装老成,实在是让人想逗他。
这个人尤其是做了人家侄子,已经十六岁的谢钰最甚。
“唉唉,怎么就不关我的事情了,你这不是要去看小姑姑吗?我正好闲着,陪你一同去。”
谢家传承自前朝大秦,传世已有两百多年了,早在大秦时期,便出过几位名士大家,都是千古流传的名家。
四十多年前,大秦式微,谢家深感大秦不久,让谢氏子弟退出朝堂,将谢家分为几支,分了家业各奔东西,仍然坚持留下来的,便是帝城谢氏这一支。
三十多年前,大秦灭亡,李氏入主天下,取国名为东明,取以‘日出东方,天下将明’之意,故称东明国。
谢家奉上家财给新帝,求以平安,新帝见谢家识趣,家中又无朝臣,祖上更有几位名士大家,是天下皆知的名士大家,实在是不好动,于是在清算旧臣和各氏族的时候,谢家靠着祖荫稳稳当当地保了下来。
待新帝清算旧臣完毕,坐稳了朝堂要治理天下,只是经过多年的战乱,又因为敌我殊途,敌人太多,能用之人太少,当时有人保举谢家当时的老太爷,也就是谢宜笑的祖父入朝,新帝思量之后准了。
这位老太爷入朝之后办了好些实事,为东明立下了不少功劳,待天下安稳,谢老太爷又恐新帝猜忌,便以年事已高辞官。
如此一来,新帝倒是对谢家放了心,谢家总算是从新旧朝的危机之中度过。
老太爷辞官不久之后,长子便入朝,三十年过去了,这老太爷也早已入了土,那位新帝也走了,他的长子也成了如今谢家的老太爷,年近六十,官拜内阁大学士。
从大秦到东明,谢氏仍旧是帝城的那个谢氏。
谢氏子弟素来讲究礼仪风骨,奉承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家中子弟也奉承祖训,唯独这谢钰是个例外,活像是一个权贵世家里的纨绔子弟。
权贵氏族各家有他的好友,三教九流各路英豪有他的兄弟,骑马射箭,听曲斗蛐蛐,他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若是帝城之中最会玩的人,他敢当第二无人敢当第一。
谢宜陵每次见到这个年长他几岁的侄子,都感觉头又开始疼了。
“你走不走?”
谢宜陵也不能说不用他去,只得应下来:“走。”
谢钰一笑,然后冲着后面招了招手:“容九,走,我带你去长宁侯府去,顾二爷那厮据说养了好些个蛐蛐,咱们去看看去。”
蛐蛐?
谢宜陵脸都黑成炭了。
等等。
容九?
谢宜陵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正站着一个年轻人,那人穿着一身织金祥云月白袍,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清冷无华,单单是站在那里,便如同天上的明月一样,皎洁无华,清冷出尘。
可是那样的一个人,偏偏像是那一方天地融在一起一般,若不是刻意去看,少有人能注意到。
这会儿他转头看来,露出了一张清俊隽永的容颜,气度端的是清冷无华,仿若佛前无尘,走动之间犹如清风拂明月,明月照京华。
帝城里还有这样的一个人?
谢宜陵顿了顿,转头问谢钰:“他是何人?”
谢钰咧开嘴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啊,容国公府九公子。”
谢宜陵微讶:“他什么回来的?”
容国公府九公子容辞,容国公夫妇二人的幺子。
据说容国公夫人三十余才得了这么一个幺子,原本该是千宠万宠地养大才是,可是他小时候身子孱弱,请了大师算命,说是他命不好,压不住这国公府邸的富贵,要想平安长大,需得清修养性才行。
于是容国公府便将这位九公子送去寺里修身养性去了,据说是一直在带发修行。
前些日子还有消息传来,说是他劫难已过,可以归家了,容国公夫人欢欢喜喜地去接人,可这位却一心想要修行,还说要剃度出家。
容国公夫人为此都气病了好些日子。
谢宜陵倒是有些吃惊,容九,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倒是真的颇有几分明镜不染尘的味道,要说佛性可能是没有,但是那种身如清风古松,心境清明无尘倒是有的。
谢宜陵想到这些,就更奇怪了,他转头看向谢钰:“他怎么与你混在一起?”
谢钰拿着扇子敲了一下谢宜陵的头:“怎么能说混呢,那是容世子亲自来找我的,说是让我带着他好好玩,让他感受一下这人间的乐趣,别是整天想着出家出家的。”
“这人间多有趣啊,富贵繁华风流婀娜,哪里是那古寺清修能比啊......”
听他这么一说,谢宜陵倒是明白为何这位容公子跟谢钰混在一起了。
毕竟要论玩乐,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位的,而且谢钰玩乐也算是有度,不该碰的也不会去碰,若不然谢家早就家法伺候了,还容得他在外面蹦跶。
等等,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嘶,我是你八叔啊,你竟敢打我!”
谢钰掂了掂手里的扇子,有些手痒,他嘿嘿地一笑:“我打都打了,要不你打回来?”
谢宜陵无语了一会,到底是懒得与他计较,大街上打打闹闹的,实在是失礼。
这会儿容辞走了过来,他的神情清冷,语气平淡:“去哪?”
谢钰道:“带你去长宁侯府看蛐蛐去。”
容辞有些不乐意,但是这事情是他长兄吩咐下来的,让他听谢钰的,跟着他走,虽然他也可以掉头就走,但也实在是怕了他那位亲娘的眼泪。
可到底是他亲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哭吧。
“走吧。”
谢钰挑了挑眉,然后手一伸,就搭上了容辞的肩膀:“走走走,带你开开眼去。”
谢宜陵见此,眼皮子都在狂跳,他这位大侄子,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还敢跟人家勾肩搭背,待回去之后,他定然要告他一状,让他日后安分一些。
一行人各自上了马车,然后往长宁侯府去。
。
谢宜笑在府上几个姑娘离开之后又歇了一些会儿,然后让人准备茶水吃食待客。
明镜见此松了口气:“姑娘这样才对,到底谢家是姑娘的本家,总不好疏远了。”
原主亲近长宁侯府,对谢家人没什么感情,平日里便是见了,也是客套疏离,甚至有些尴尬。
其实谢家人一直待她不错,尽管这关系越来越淡,但是谢家时常还来个人看望她,怕她寄人篱下被人欺负了。
尤其是谢宜陵这个便宜弟弟,跑的最勤,其次是谢家的三公子谢钰了。
谢钰和谢宜陵不同,谢宜陵是真的想要亲近这个姐姐,倒是谢钰对这位堂姑只有薄淡的面子情,来看她大概是表示一下谢家的关怀,并没有不管她。
主要是谢家其他人都很忙,他这个风流才子最闲。
谢宜笑从明心明镜那里了解了一下,得知了谢宜陵的情况。
谢宜陵本是谢家旁支的长子,但亲娘生他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也很快续娶了心爱的表妹为继室,生下了次子。
父亲偏心,对他不管不顾,他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日子过得艰难。
按照祖先的规矩,本来是嫡长继承家业的,但是他父亲偏心,怨恨他挡了次子的路,于是在谢老太爷提出要过继的时候,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那个家对谢宜陵并没有什么留恋,待他成了谢青山的嗣子,谢青山也只有谢宜笑这一个姑娘,他是他的家人,他还是很想靠近这个阿姐的。
因为原主对他很疏离,他每次走的时候都有些失落,但是下一回来了,还是高高兴兴的,还喊她阿姐。
谢宜笑光是听说这些事情,都有些心疼这个小少年,也觉得原主实在是傻,有这么一个弟弟不好吗,为何要将人推得远远的?
“姑娘,小八爷和三公子来了,这会儿已经到了二门,他们先前寿安堂拜见老夫人,一会儿便要到了。”
明心有些激动,说话也比较直,“姑娘先前说好的,见了小八爷,可不许再给他脸色看。”
谢宜笑懒懒地躺在软枕上:“你都说了几遍了,我都记下了。”
二人都是当初谢宜笑父母为她选的婢女,对她忠心耿耿,多是为她着想。
谢宜笑对谢宜陵的态度,二人觉得不对,便是谢宜陵不是她父母亲生的,可如今奉她父母为父亲母亲,和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就算是说的私心一些,要是个庶子,心里头不喜,疏远便疏远了,可是既然没有恩怨,有这样缘分做姐弟,也该是好好珍惜。
要是谢宜陵同样不待见她也就罢了,可对方也想亲近她这个姐姐。
可是她们劝了,主子不听,她们也没法子,好不容易得了主子松了口,她们自然是不能让事情再出差错的。
明镜心思细腻一些,见谢宜笑精神还算不错,于是便提议道:“要不姑娘去门口迎一迎?”
谢宜笑想了想,竟然觉得可以:“那就去吧。”
明镜便取了一件披风过来给她穿上:“虽说已是春末,可天气还是有些凉的,姑娘万不可着凉了。”
“也好。”谢宜笑垂眸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