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姐,这就是我公公的阴宅。」
身旁的女人脸色有些讪讪,但语气还算温和。
我撑着红伞打量着这片地。
真是一个好穴!
「视野开阔,前低后高。前有流水,有山树环抱,是个好穴。葬在这里的老人会庇荫后人。」
可能是这好话说到了女人心里去,她面色终于缓和些。
「这墓地是公公生前自己选的。」
我将纸扎拿到墓碑前准备焚烧,不经意地瞟了眼前面的墓碑。
熄灭手中的火柴,刚想转身问一问。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山脚下,从车中走出一个身穿正装的男人。
我一眼就认出,他是老人的儿子,名字叫刘成发。
刘成发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面前。
「你是谁,来我父亲的墓前做什么?」
问完我,他又凶身旁的女人。
「你是疯了吗?怎么什么人都往爸的墓前带!」
我把刚才已经跟女人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是纸扎店的老板,您父亲跟我说他住的房子漏水,所以想跟我订购一间纸扎别墅,我现在来墓碑前烧给他。」
我话音刚落,他便抢过话头,语气十分不善。
「我父亲过世多年,你不要拿他的名义骗钱!」
为了安抚他激动的情绪,我再次耐心解释。
「刘先生,报酬您父亲已经给我了,不需要您再花钱。」
刘成发冷笑一声,双手叉腰。
「那你烧吧,我就在这看着你烧,烧完了你跟我要一分钱,我立刻报警!」
说罢,他站在那里看我,笃定我是个骗子。
我看了看墓碑再次确认,今天是不能烧了。
收拢纸扎准备带走,顺便向他们夫妻二人说明情况。
「刚才已经准备烧了,但是看到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我觉得有点问题。」
我的身份不能跟别人说,说出来会被当成精神病抓走。
只能换种普通人能接受的说法给他解释。
「您父亲托梦给我,说自己住的房子漏雨。可我看您父亲的阴宅离河很远,根本不可能被水淹。」
我的说法已经很委婉,其实我看到的老人浑身湿哒哒的,像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还在纠结要怎么说服这家人阴宅有问题,刘成发却打断我。
「就算真的要托梦,我是他儿子,他为什么不托梦给我,反而要找你一个外人?刚才说要免费烧,现在又说有问题不烧了。你们这种招摇撞骗的我见多了,说什么超度,做法事,下一步就是要钱了是吧!」
他一脚踢翻了我收拢好的纸扎。
「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这人油盐不进,好坏不分,话都不让我说完就开始发脾气。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我这种纸人。
我将被他踢翻的别墅拿到远一点的地方点燃。
「送与孤魂野鬼吧!」
阴风袭来,我的伞轻轻晃了几下。
应是野鬼对我表示感谢。
我走到刘成发面前。
「刘先生,你父亲不给你托梦,是因为鬼魂入梦,消耗的是活人的精气。他不舍得伤害你,所以找上了我。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不可否认,你父亲葬入这阴宅的第三个月你的生意开始有起色,下葬一年,你事事顺利。下葬三年,风水聚气养成,你的生意如日中天。」
男人面色一滞,转向她老婆。
「你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
女人刚被吼了一次,又被骂,瞬间红了眼眶。
「我什么都没说!是她找到我说受了嘱托,要在墓碑前烧些东西。我以为是爸朋友的孙女,这才带她来的!」
男人又转过头看我。
「现在的骗子可真努力啊,骗人之前还要把别人身家打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想再跟他纠缠,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我想了想还是转回身。
「你父亲已经付了报酬给我,但我没完成答应他的事。我从不欠人什么,所以有几句话想嘱咐你。少穿白衣,晚上 12 点前回家。你父亲的阴宅真的有问题,你最好找人看一下。」
想到跟这夫妻俩闹掰,便也不想在他们面前伪装。
我不再用双腿走,而是借着一阵风,轻飘飘地飞下山。
2
我的纸扎铺只跟死人做生意。
因为我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功德。
我年幼时出了车祸,父母当场身亡。
爷爷见我含着一口气不肯咽下,才将我的魂魄以茅山秘书封禁在了纸人中。
我不是人,也非鬼,与精怪无异。
人生在世,行好事,做好人,功德才会越攒越多,才会更长寿。
反之,做了恶事的人,损了功德,虽然暂时看不出差异,可阴差手里可有账本记着呢。
我没有肉身,只能靠别人的功德暂存世间。
地府的鬼魂可以在每月十五时,借着云遮月短暂地游荡一会。
刘老先生进来店里的那天,整个人湿哒哒的,我以为是水鬼,没想到他说自己房子漏雨。
老先生生前乐善好施,待人随和,功德满满。
所以十分豪爽地拿功德跟我交换了一栋别墅。
我非他亲属,普通烧法他收不到,只能去坟前烧给他,这才发生了跟刘成发夫妇的龃龉。
这生意暂时做不成了,我要给刘老先生一个交代。
他能来找我,我却不能去找他。
回到纸扎店,我燃起三支香。
口中喃喃。
「刘老先生,今日我去了您的阴宅,发现不太对劲。鬼魂不知阳间事,我想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如果再有机会,您还是亲自托梦给刘先生吧。您的功德我收下了,但我不会白收,等刘先生修整好您的阴宅,我必去墓前亲自烧给您等价的东西。」
将香插在香炉里,看着垂直入地的白烟,想必我的话他已经听见了。
3
一个月后,我正在接待来店里挑选纸扎的亡魂。
身上忽然亮起功德金光。
金色光芒太盛,那亡魂嗖地一下就跑没了踪影。
正想上香寻个阴差问问到底是谁给我加了这么多功德,脑中响起悲戚的声音。
「孙姑娘,求你显显灵,救救我们一家吧!」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仅声音清晰,脑子里仿佛出现了画面。
刘成发的妻子王凤梅正跪在蒲团上,手里点着长明灯,放到供奉台上。
她边点边哭。
「是我们当初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您,如果您能听见我的祈求,请来救救我们一家!」
我明白了,我身上的功德是长明灯加上来的。
我数了数,居然有千盏之多。
怪不得我耳朵能听见声音,脑子里还会出现画面。
这就是祈愿的力量。
她借由长明灯与我建立起联系,诚心祈祷我才会听见她的声音,就像神明与信众一样。
看来我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我本不愿管闲事,不过帮了刘家,正好能还清刘老先生赠与我的功德。
而且,刘家这事发生得蹊跷,是被人算计。我帮了他们,也是在为自己积攒功德。
我用纸鹤寄了封信,约刘家人第二日去刘老先生的阴宅见面。
4
中午是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候。
我是纸人,受不得阳气,所以每次出门都需要打红伞来替我吸收阳气。
等我飘到刘老先生阴宅时,刘家两口子早就等在那了。
与众不同的是这次刘成发的状态。
一个月前他还大腹便便,有着商人的精明之相,现在像是极速干枯脱水的蔬菜,干巴巴地缩在轮椅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远一点还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像是给刘成发抬轮椅上山的。
旁边还站着两个背着急救箱的医生,可能准备随时抢救。
我想过他会出问题,但是没想到会被折磨成这样。
「刘先生这是……」
还未等我问完,王凤梅激动开口。
「孙姑娘,快救救我家吧!」
「自从上次跟你分开,我们家就出了问题。先是我家儿子打球摔断了腿,之后我老公的工地出了事。」
「工地里不知道哪里出现大量的蛇,咬伤了好几个工人。许多人看到有蛇都不敢来干活,工地停工了。」
我边听她说话,边绕着墓地走了几圈。
「还有么,一起说出来,不要遗漏细节。」
王凤梅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还有就是我老公,他……」
她哭着说不下去,我替她补充道:「刘先生没有听我的话,他不仅穿了白衣服,甚至在胸前带了红花,对吧?」
王凤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释然。
她应该是对我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走上前查看刘成发。
他如同失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轮椅上,我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球并没有跟随转动。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王凤梅声音颤抖。
「老刘说去参加一个什么宴会,是酒店的人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在宴会上晕倒了。我在医院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
「全面检查后,医生也说不出什么问题,只告诉我们先休养。孙姑娘,老刘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我拿出包里的碗,用纸剪了个小人,点燃在碗中。
「我没猜错,他是被偷了一魂一魄去借阴亲了。」
王凤梅立刻慌了神。
「什么?结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