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握着电话,轻轻的笑了,笑容很苦。
周成明说的不错。这就是她的命。她从出生起,大家就说她有天眼,对这些古代的东西,无师自通。
小时候,母亲带她去亲戚家做客,看到亲戚摆放在客厅的字画,瓷器,她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来自哪朝哪代,能判断出是真品还是赝品。最初时,母亲觉得她是胡说八道,没理会。
后来上学后,对历史更是无师自通。对朝代变迁,对战争,对各朝各代名将,她根本无需看书听课,便能倒背如流。甚至有次与老师争论一个时间轴的错误而面红耳赤,最后老师翻阅了大量古籍,才发现她说的是对的。那时时,家人只当她是记忆力好,能过目不忘。
最后,她被大众知晓,是宝物鉴定的节目红遍大江南北时,电视里每展示一件宝物,她便能一眼就看出真假,从来没有失误过。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家里有祖上留下的物件的人陆陆续续找上门来求她看一眼,甚至有一些专业的收藏家,但凡要入手一件宝物时,便会带上她去鉴定。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已严重影响到她一家人的正常生活。除了买家无休无止的找她鉴别之外,想赚钱的卖家更是对她威逼利诱,让她以假乱真。
她那时已经青春期,被这样的生活折磨的叛逆期十分严重。有次有个香港商人,请她鉴别一副千万的字画,那天,她心烦气躁,喊着
“真的,真的,是真的。”
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会给她们全家带去了灭顶之灾。那商人听了她的话,花了千万买了一副赝品,后果可想而知。
她的父亲被活活逼死,从此留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打工为生。直到后来,她遇到了周成明的父亲,收她为徒,教她修复的手艺,她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了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古物修复师。
这两年,随着她母亲的去世,随着她经常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她的心便一天一天的干枯了。
周成明骂她骂的对,但她并不在意。她肯答应来拉萨,有一个更大的原因便是拜见无玄大师。从她母亲去世之后,她怀疑母亲有心愿未了,灵魂不散。那些梦境,或许是她母亲托梦给她。
无玄大师似了解她的心愿,迷迭嗓音沉沉说到
“想让往生者走三善道轮回,永登极乐世界,必须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你若方便,可在寺院住下,每日晨起背诵经文,晚上打坐祈福,方可凑效。”
“好。”
雪瑶被安排在寺庙最靠里的客房,四周幽深僻静,房屋古色古香,没有一点现代生活的痕迹,这里保留有最原始的建筑。她这一天累极了,本是沾床就睡。
“叩,叩,叩”门口却传来敲门之声。
是无玄大师的那位弟子,送来装文物的檀木箱子,递到雪瑶的面前,问
“这是您落下的东西吗?”弟子问。
“不是。”雪瑶摇头。
“无玄大师说这是您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说着,不由分就塞到雪瑶的怀里,转身就走。
雪瑶不明所以,打开檀木箱子,里面果然整整齐齐摆放着几件古物,夜风清冽,四周寂静的只能听见远处钟摆的声音。
她抱着箱子回房,不知无玄大师为何送来这个?
她打开,一件一件欣赏。历史的厚重感迎面而来,但更奇怪的是,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这些东西曾经就这样在她手心中把玩过一样。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便睡了过去。
依然是做梦。
梦里,萧沐抱着她旋转:
“阿霜,跟带你回宫。”
“阿霜,我一定许你这一生,这一世,最妥帖快乐的日子。”
“阿霜,我要让你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她欢天喜地跟着他去宫里。
后来,他说:
“阿霜,这是我生在帝王家的命运,必须去抢,去夺,我才能许你最大的幸福。你放心,我娶北厥国仓若钰为妃,只是权宜之计。”
可这权宜之计成了事实,仓若钰怀孕了。而她被打入冷宫,从此孤灯相伴。
这一夜的梦,反反复复,梦境越来越有血有肉。
到了下半夜,她便清醒了,坐起身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上网查周公解梦。然而网上没有任何信息能解释她这样一个完整的,带着故事性的梦意味着什么。
熬了大半夜,直到清晨听到寺庙敲钟的声响,她才起来,去拜见无玄大师。无玄大师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摇了摇头。
带着她盘腿坐在蒲团上诵读经文。袅袅沉香,无玄大师迷迭的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的似隔空传来。她心神恍惚,似乎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她极小的时候对她说
“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能力,否则会被人当成怪物来看。”
又是成年后,母亲说
“雪瑶,你爸是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吗?”
咚…咚…咚….无玄大师停止了诵经,而是敲了三下木鱼,雪瑶才从那阵恍惚之中清醒过来。
“你母亲早已永登极乐世界,反而是你,心魔难除。”
“心魔?”她反问。
“施主,你前缘未了,善有人苦苦惦记,这一世才会诸多烦忧,放下,方得始终。”
“我该如何做?”
“从哪里来,该由哪里去。”无玄大师双目清明,看着她,仿佛在看着遥远的过去。
“我从哪里来?”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自有定数。”
无玄大师不再说话,而是目送她离开。
周成明偶尔会给她打越洋电话,语气里早已忘记之前的不愉快,电话内容都是听他絮絮叨叨在国外的所见所闻,分享大事小事。
雪瑶不支声,也不挂断。如果有事忙,便会开了免提,任他自言自语,而自己忙自己的事。他两都没有朋友,亲人也都已经不在世,所以感情虽谈不上热络,但彼此心中以兄妹相称。
“雪瑶,我想定下来,不想再漂泊了。”周成明忽然感伤。
而雪瑶正在翻着一本地藏经,正看到万法皆是因缘所生,即是因,也是果。如果超度众身,脱离六道轮回。脑子里便想起了无玄大师说的,由哪里来,回哪里去。所以心不在焉的听着周成明的话。
“雪瑶,你在听吗?”
“嗯。”
“我说我想定下来了,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再也不飘泊。”
“你早该这么想,师父也不会被你气死。”雪瑶脱口而出。
周成明确愣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
“我挂了。”
“再见。”
雪瑶挂了免提,继续看地藏经。窗外的天,乌云密布,似要下大雨。索性躺回床上补眠,昨夜被梦境干扰,便未睡好。
外面风雨大作,窗户被风吹的哐当作响。她竟然又做梦了,越来越清晰的梦,甚至能体会到梦中的痛楚。
梦里,下着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之下,整个木制的窗户像被雷电劈成两半,屋内也随着闪电,被照的苍白。
她躺在一张冰凉的床上,肚子绞痛,逗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一粒一粒的冒出来。旁边站着一个老妇,哭着对她说
“六姑娘,你再忍忍,大夫马上就到。”
她已经痛的精神恍惚,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大夫不会来的,大夫不会来这无人问津的六池宫。随着一阵一阵的剧痛,她的下体有温热的液体留下。
是血,染红了整个床单。
一旁的老妇惊惧的喊道
“六姑娘,你撑着阿。”老妇已惊慌失措,哭的不能自己。
“你别哭,去叫三王爷萧沐来。”她算平静。
“好,好,我马上去,我马上去。”老妇踉跄着,连伞也未撑,便赤脚跑了出去。
风停了,雨也停了,她面如死灰躺在床上。
许久之后,老妇才回来。如她所料,一个人回来的,噗通一声跪在她的床前
“三王爷不肯来,他说六池宫里人的死活,他不管。”
“六姑娘,对不起。”
老妇跪在床前哭声凄厉,比她这个流了产的女人还凄厉。
“他在哪里?”
“在钰妃的房内。”
“…..”一瞬间,她的脸成了死灰色。
下体已不再流血,她挣扎了爬了起来,不顾老妇的拉扯。一个人走出了这座冷冰冰的六池宫,目光茫然,力气已被抽空。
此生,再无可恋。
“施主,醒醒。”
“雪瑶,醒醒。”
她被梦靥掐住咽喉醒不过来,可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她猛然惊醒,见床头站着的是无玄大师,丰神俊逸,目光澄澈,看着她,她还沉浸在梦中的痛楚之中,全身都疼。
见她醒来,无玄大师什么也未说,便转身走了,空气里留下了他身上,淡淡的春堇花的味道。他离去的背影,她似曾相似,与这花香一样,可记忆中找不到。
雨后的空气清新,天空被洗刷的比之前更加的湛蓝透亮,这里的日光长。傍晚时分,依然不见天黑的迹象。远处有钟声敲打,她沿着鹅软石的小路在后院里走,这路因下了雨的关系,有些湿滑,她走的小心翼翼,长裙拖得有些脏,她双手拎着裙摆,轻盈往前走着。越走越僻静,越走,阳光却越足,旁边的草地,树木已完全没有了刚淋过大雨的湿意。空气也清爽干净。
她好像走迷路了,根本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身处何处?
等等,她明明是在高原地区,植被也完全不同。这里的植被与山水,像是南方。而她刚才出来时,已是傍晚,即使拉萨天黑的比较晚,但现在,她所在的地方,明明是中午,她从影子上判断,还是正午时分。
怎么回事?
她想往回走,却发现后面已没有路,她刚才走过的路,奇迹般的消失,像是根本不存在。
纵使她向来淡定,但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免内心忐忑。
当下,走回头路是不可能了,只能按照太阳的方向,树木,植被,周边的环境来选择最安全的方向走。
朝东走。东边似乎越来越平坦宽阔,甚至远处似有炊烟。中午太阳炙热,走了不一会,便有些热,脚底踩着松软的泥土,她脾气上来,直接把鞋子脱了拎在手上,踩着松软的泥土走,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个人影,走着走着便有些酣畅淋漓,几乎想要奔跑起来。
走到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有泥墙,木屋,有了人烟。她顾不得脚脏,重新把鞋穿上,脚因走路多了,稍微有点肿,鞋子稍挤。
等等,她后知后觉发现哪里不对劲。
房屋是土墙或者木制结构,这不稀奇,或许是哪个偏远的乡下地方。但是,偶尔路过的人,穿着打扮与现代区别太大,她一眼便认出这服饰是通朝时期的。
她的心狂跳起来,有一股力量迫使她加快脚步,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而去。答案就在前面,要破涌而出。
走着,跑着,突然,她猛的顿住了脚步,在她的面前,是一座城门,城门建巍峨耸立,大气磅礴。底下是熙攘的人流,两旁站着城门守卫,严肃而认真的守在底下。
她抬头,便看到了上面赫然用烫金写着天城。
看到天城两个字,她有一瞬间的眩晕,心似被一个重锤敲打而下。
天城,天城,这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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