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蓁看了看他的脸色,重新拉起病床的扶手,确认了一下旁边点滴的速度还有旁边监护仪上的数据,这才探身过去对霍应淮道别。
“我先走了,明天要是难受一定要和医生说,我后天再过来看你。”
看着霍应淮点点头,她这才放心地拿起包离开病房。
由于进病房要穿塑料鞋套的原因,商蓁走路的时候会带有些沙沙的摩擦声,有时这声音由远及近,有时又会如同此时渐行渐远。
霍应淮的脑袋侧了侧,似乎想看她的身影,但是因为护手和仪器的阻挡,只能看到面前近乎洁白的一切。
他的右手忍不住蜷缩起来,似乎想要留住些什么。他侧回头仰着头看着病房上面的天花板,即使白色的吊顶和白炽灯在这几天早已经被他看了无数遍。
灯光在他眼中渐渐虚晃,霍应淮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他眉头紧锁。
*
商蓁从医院出来就回到自己的公寓之中,这间公寓是她四月份正式回国前让好友去看房之后自己买下的。
她大学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出国读了个在他眼里毫无用处的专业,所以从大学开始父亲就只每个月付点生活费,只因为手上有母亲留下来的股份,商蓁每个月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
她名下房子不少,但是都距离单位较远,选择湖滨的高层公寓,主要是为了离单位近,两层打通重新装修,变成一套俯瞰西湖的湖滨小跃层。
房子周边虽然都是老式小区,但因为是商蓁和秦玥一点点布置起来的,也在这座城市之中成了只属于她们自己的空间。
商蓁打开房间的门,她养的那只叫瓜瓜的一岁公公布偶就在她面前打个了滚趴下来肚皮朝着她似乎等着她前去临幸,商蓁把脚上的鞋子在玄关处随意踢下,径直躺到投影面前的懒人沙发上,拿了根逗猫棒愉逗弄着瓜瓜。
也不知道和瓜瓜玩弄了多久,当她再一次看向手机的时候已经发现上面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她一向喜欢除正常工作时间之外把手机静音,能不能接地到电话完全就是听天由命的状态,和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这种习惯,一般打过来打个两三个没人接就等着待会她看到了打回去就好。
“喂。”商蓁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继续撸瓜瓜脖子下面的毛:“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高昂的女声:
“这不是知道你这位大小姐这段时间都会去看老公,特意等你看完了之后打给你吗?”
电话那头是她在母亲去世转学到杭城之后的第一位好朋友秦玥,由于两个人志趣相投,虽然一个最后听从家里的要求读了商科,一个和家里处于半决裂状态,但这几年即使商蓁在外读书也没有缺少联系。
“对了,霍应淮怎么样?”
秦玥问道:“外面什么消息都没有,只知道霍家的老爷子重新出马整顿朝纲,这几天其他公司都机灵得很,一直在盯着霍家,都在看霍应淮和霍老爷子后面想要怎么做。其中甚至包括·······”
“包括商家吧。”
商蓁被一只凑过来蹭着要她抱的瓜瓜折磨得没脾气,她直接将手机直接开了公放,放在自己身边,抱起小猫咪,微眯着眼说:
“我父亲一直都喜欢落井下石,尤其在这种时候,我这个户口上已经属于霍家的女儿在他眼里应该会成为一把对付霍家的利剑。”
“那你打算怎么做?”
秦玥问道,她似乎有些不放心,又接了一句:“而且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打算跟着他一辈子吗?”
“我的工作和我父亲那边相差太远,我也不会牵扯到霍家的生意当中,他想要做什么事情,也要先问问霍爷爷和霍应淮答不答应,至于我自己,”
商蓁摸着瓜瓜的手顿了顿。
良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道:“阿玥,我有些舍不得。”
“或许我对他还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情,但是我还是舍不得看着他那样。”
舍不得那个曾经带着她爬山越野的霍应淮变成那个只能躺在床上昏迷时只能靠鼻饲生存的病人,舍不得那双牵着她去湖边散步的手变得那般冰凉,舍不得那一直坦然自若冷静自持的人露出痛苦的表情。
舍不得······
“你说,我们去求的那个签,会不会真的”秦玥握着手机,踌躇了一下说道,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商蓁打断。
“阿玥,别说了。”
秦玥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到好友的沉默,商蓁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她既已见过他的辉煌灿烂,自然不愿看到他蒙尘落难。
*
第二天下午,商蓁还是请假了。
她是被霍应淮主治医师一个电话叫走的,好在今年的端午活动已经完成,再往下就是新展相关工作和暑假时期的一个关于孩童的大型文博非遗夏令营。
加上馆里的领导多多少少都知道她家里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不仅二话不说就批准了她的请假,还让人分担了她手上今天要写的新闻稿和推送。
霍应淮的主治医生是省内知名的骨科医生,但直到商蓁赶到医生与病人家属的谈话室的时候,才知道医生也叫来了霍应淮的爷爷。
由于霍应淮出事之后霍家公司处于动荡期,目前都是由他老人家一个人操持着,虽然中间也有抽空看过几次,但是像这么正式把两人叫在一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商蓁的心中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她对霍老爷子问好后,也只安静地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而他们面前的许医生拿着霍应淮的CT片还有一堆纸质的报告书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之前说过,患者会出现一定的脊髓休克期,这一段时间内他的受伤平面往下没有任何感觉,而当脊髓休克期过后,则会陆续出现一些生理性反射,例如提睾反射、月工门收缩反射,刺激足跖部产生回缩动作等。今天早上我们在进行座位练习的时候已经发现霍先生出现的这样的反射反应。”医生双手交握,看着他们说。
商蓁的身体忍不住坐直了一些,竖起耳朵听许医生的话。
“所以我们对霍先生又检查了一次临床查体反射,简单来说,如果出现了这些反射时,运动和感觉功能仍处于完全丧失状态,就预示是完全性脊髓损伤;如病人□□周围完全没有感觉,括约肌也不能运动,也可以认为是完全损伤。”
“许医生。”
霍爷爷在商蓁旁边打断了许医生的话,他的声音当中充满了沉痛,短短一周的时间,老人家也极速地消瘦下来:“您先说结论。”
许医生没有多言,只是将手中的报告递给霍爷爷,说:“具体检查报告在这里,我们的结论是——”
“霍先生,他是完全性脊髓损伤。”
“通俗来讲,就是他损伤平面以下的运动、感觉以及括约肌功能完全丧失。”许医生解释道:
“也就是所谓的截瘫,霍先生的受伤位置在T11看,他属于低位截瘫。”
完全性脊髓损伤,低位截瘫
商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才忍住了眼睛的酸涩。
高楼起,宴宾客。
而如今,风雨飘摇,广厦将倾。
第3章 第 3 章
许医生以近乎于冷酷的冷静,宣判了这个近乎于死缓的结论。
他看着面前神色悲痛的两人,只是快速讲解完了这段时间患者的心理状态变化以及家属要注意的各项事项之后就起身离去,给他们两人一个冷静的思考环境。
空荡荡的房间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还是霍老爷子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抬头看着商蓁,脸上是无法遮掩的哀伤:“商家的小丫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商蓁看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好像在这几十分钟之内迅速的苍老,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就算我们叫许医生不告诉阿淮,那个孩子八成也能猜到自己发生了什么。”老人顿了顿,艰难的开口道:“与其一直瞒着他,我想还不如直接告诉他。”
这是刚刚许医生的建议,治疗初期最好科学严谨地对他交代好病情,对他的预后进行逐一的解释,这样才能让他面对现实从心里接受现状,有利于后续的康复治疗。
“阿淮,在他父母出事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让我对他操过心,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提到以前的事情,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怀念:
“我以前总说他有时候就是运气好,和那些老家伙斗智斗勇不来找我帮忙也没事,投资了那么多项目都没有一个失败,下面的人也一个比一个还服服帖帖。但是这一次······”
老人闭上了眼睛,颤抖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我等下就会去和许医生说,麻烦你在待会许医生宣布病情的时候,帮我多留意一下阿淮。”
这是一位老人对自己孙子的担心。
即使霍氏集团几代人经营下来了再多的钱财,在生与死病与痛苦之间,他们也只个普通的凡人。
商蓁点了点头,她看着霍老爷子佝偻着去找医生的背影,叹了口气换上鞋套和衣服,打开家属谈话室与病房相连的门,走进病房之中。
她进来的时候,护士们正在记录霍应淮这个时间段的各种数据,密密麻麻的各项数据填充了那本由不断增加的长页组合而成的本子,商蓁对着护士们点了点头,进入了房间之中。
霍应淮的床已经不是前一天的完全平躺摆放,他的床头调起了些许的角度,身体被厚厚的枕头护卫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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