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燃猝不及防，从高台上滚落下来。
她头上都是血，朦胧看到高台上乌兰绮满是快意的脸。
她似疯了般大笑奔跑，口中念念有词。
沈雨燃却低喃不出半分，缓缓阖上眼。
这深宫之中，何人不可怜。
昏迷前，耳畔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来人啊！皇后娘娘坠楼了！”
……
凤藻宫内灯火通明。
墙角燃着熏香，却遮盖不住满屋的血腥味。
宫女不断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奔走，数十个太医围在一起，各个满面愁容。
云枝急得六神无主，只能一声声地唤着：“娘娘，您撑着点……”
沈雨燃倚在她怀中，不断地咳着血。
她目光茫然，口中不断喃喃：“云枝，我想回家……”
字字泣血，听得云枝潸然泪下。
只能哄着：“姑娘，老大人马上就来接你，您千万撑住。”
沈雨燃虽痛得犹如凌迟，神智却还清明。
父亲已经逝去，沈家只剩她一人。
思至此处，沈雨燃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云枝颤抖着手去擦，可下一刻，又有更多的血涌出来。
太医惊慌失措地捧着药碗进来，“快给娘娘服下！”
云枝接过来，抵在沈雨燃唇边：“娘娘，您喝下去，喝下去就不疼了。”
沈雨燃却不肯张口。
云枝眼泪大颗砸进药碗，“娘娘，奴婢求您了……”
药汁混着血迹从嘴角流下。
碗底见空，却没有一口喝进去。
云枝搂紧沈雨燃，朝太医道：“求太医再熬一碗来！”
太医轻轻摇了摇头：“心病难除，娘娘生念已绝……微臣这就去请皇上过来。”
沈雨燃周身剧痛，想阻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往乾元殿去了。
沈雨燃眼前渐渐恍惚起来，与秦景川初遇的场景在眼前浮现。
国子监中，红梅树下，如玉少年眉目含笑。
终究只是梦一场……
云枝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沈雨燃沾满血的手猛地垂落。
乾元殿中。
秦景川慢慢描着笔下的红梅，随口问道：“皇后如何了？”
宫人颤颤巍巍不敢抬头：“听太医说，娘娘她始终不肯服药。”
秦景川笔下一停，不由得就有些恍惚。
秦柔爱笑的沈雨燃，是如何变成今日严肃固执的样子的？
秦景川重重放下笔：“她就这么想死？”
抬脚数步，眼前又闪过沈雨燃的冷眼。
秦景川又回到御案后。
沉思片刻，他拿出废后诏书，满不在意地扔给宫人。
“皇后行为如此乖张荒唐，如何配得上国母之位？去凤藻宫宣旨吧。”
宫人是看着沈雨燃进王府的，见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心中暗叹一声。
秦景川坐下，看着纸上的红梅，蓦地一阵心烦意乱。
备受煎熬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倏然，宫人惊慌失色地跑了进来，悲切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上，皇后娘娘她……薨了！”
偌大的乾元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秦景川一愣，随后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
“死了？”
声音虽轻，却能清楚地听出话语中的不敢置信。
宫人怯怯不言。
良久，秦景川失笑起来：“她为了逃开朕，还真是狠得下心啊。”
那笑容凄厉，吓得宫人跪倒一地。
倏地，他喉头涌上股腥甜，呕出一大口血，悉数在红梅画中晕染开！
“皇上！”宫人脸色惊变，一拥而上。
秦景川却失力跌坐在龙椅上，带笑低喃着：“沈雨燃，你死了好……”
秦景川那日吐血后便陷入了昏迷。
整整六日，他吐血不止，高烧不退。
他口中不断呢喃着一句话，换了数个人去听，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昭昭，昭昭……”
他一直在叫沈雨燃的名字。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大秦都城满是风雨欲来。
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地摇着头，皇宫内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第七日，沈雨燃的头七之日。
秦景川却醒了过来。
宫人几乎喜极而泣：“皇上，您终于醒来了！”
秦景川脸色惨白地撑起身体：“她呢？”
宫人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回道。
“皇后娘娘……现在在凤藻宫，明日葬入皇陵。”
秦景川脱力地倒了回去，吓得宫人又是魂飞魄散：“皇上——”
秦景川用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摆驾凤藻宫。”
宫人想劝阻，但触及秦景川铁青的脸色，还是闭嘴了。
凤藻宫。
秦景川一下龙撵，身形便是一晃。
昔日熟悉的宫殿入目都是白色。
缓步踱入，再没有那个在宫门口跪着迎接他的人影了……
秦景川心脏似被火炙烤着，当年夺嫡之争何其凶险，他都没有过畏惧。
可现在，他却不敢踏入殿里。
身后的宫人担忧地上前一步：“皇上，您龙体欠安，还是回去歇着吧。”
秦景川已经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他像个抽去魂魄的木偶，麻木地一步步走进了前殿。
沈雨燃穿着皇后的礼服，脸上一片安详，静静地躺在那里。
守在灵前的宫女纷纷俯身行礼：“请皇上安。”
秦景川随意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很快，前殿内就只剩下他和沈雨燃了。
秦景川在沈雨燃身边坐下，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流连：“皇后，我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呆着了。”
可当年在王府，他们却总是很喜欢单独呆在一起。
沈雨燃看书，他躺在一旁小睡；
沈雨燃抚琴，他在树下舞剑。
而在他登上皇位后，这一切都消失了。
他们周围总是围着众多的宫女内侍，她不再称呼他“川哥哥”，也不再调皮地偷偷在他看书时捂住他的眼睛。
她是最得体的皇后，再也不是当年的沈昭昭。
她越来越不爱笑，张口“臣妾”闭口“皇上”。
秦景川终于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宠爱乌兰绮——因为她像极了初识的沈雨燃。
那个还没有被宫规抹杀的沈雨燃。
秦景川捂住眼，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皇后，你就是这么报复朕的吗？”
“朕当年接近你，的确存了利用你的意思，可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你的感情就已经变了。”
“或许是你第一次含羞叫我‘川哥哥’的时候吧。”
“你恨朕杀了你父亲，朕作为皇上绝不后悔，可作为川哥哥却错了。”
“昭昭，我错了……”
秦景川眼前一片晕眩，鲜血一口接一口地涌出。
像极了沈雨燃辞世的样子。
“昭昭，川哥哥错了……是我亲手将那个爱笑爱闹的你抹杀了，又在别人身上找你以前的影子。”
“我真的是……全天下……最愚蠢之人……”
秦景川眼前已经看不到什么了。
他摸到沈雨燃的手，紧紧扣在手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秦景川缓缓在沈雨燃身侧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昭昭，我来寻你了，黄泉路上，莫要躲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