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两个稚童的凄惨哭声响了起来。
阿宝闻声回头,只见陶家那俩稚童正拼命想要挣脱斥候,冲向老树下的辛娘。
阿宝蹙眉,看向谢无碍。
谢无碍连忙解释,“我知道皇姐你叮嘱过,莫要叫这俩小童卷进今日这事。但这俩小童力气很大,竟然从马车蹿下来了。”
阿宝私心觉得,叫陶家这俩稚童亲眼目睹母亲被抓,着实太过残忍。
她正要吩咐斥候赶紧带走俩小童。
辛娘却突然说,“轩辕帝阳!你让我再抱抱我的孩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阿宝没想到,一开始嘴硬不肯开口的辛娘,见了俩稚童,竟便改了主意。
想着,到底是母子天性。
既然辛娘愿意做交易,阿宝亦是乐见其成。
“甲肆!把陶家俩小童带过来。”
阿宝命令一下,包围后院的西疆斥候便默默分开了一条路。
甲肆一手牵着一个年幼稚童走进了后院。
陶家俩稚童见了母亲,哭喊着,一路直奔向母亲。
阿宝正想着,若这俩稚童真能叫辛娘坦白,那么便能将不羡仙的来历彻底摸清楚。
但下一瞬,阿宝瞳孔骤紧。
只见辛娘手起刀落,鲜血喷溅了满地。
陶家俩稚童惊愕的看着他们的母亲,而后,他们倒在血泊里。
辛娘亦被喷了满脸的血,嗤笑着犹如鬼魅一般。
阿宝手心直冒冷汗,怒道:“你疯了吗?!”
辛娘抱着俩稚童,再看向另一边死去的陶掌柜,仿佛摒弃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只喃喃低语道:“我对不起你们,但我带着你们,我逃不脱。”
“我更不能留下你们,叫大启人威胁我。”
阿宝暗觉不妙。
“快困住她!——”
话音未落,辛娘凄厉尖笑着,“你们大启人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噗通的重物落水声响起,辛娘跳了井。
阿宝目瞪口呆,不曾料想到,竟是如此诡异的转折。
大动干戈,最终却只得到一地尸体。
正呆愣时,她的肩膀一重。
她下意识看向搭在她左肩的手,凌厉的指节,紧绷的青筋。
而这双手的主人,转身挡在她面前,用他自己替她挡掉了不远处,惨死的父子三口。
阿宝抬眸看向轩辕凤燃,他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睛,居高临下,眼神颇复杂的看着她。
似有担心,似有怒意,还似有悲哀。
叫她一时之间,竟琢磨不透。
顾七绝走到老树旁的那口井边。
“这口井直通西市外的绿渠,再想找到辛娘,极难。”
“那也得找。”
阿宝略微沉吟,唤来谢无碍,“把宣长渡找来,我有两张脸想让宣长渡帮忙画出来。”
“两张脸?”谢无碍不解皱眉,“大盗雷公的画像,不羡仙的幕后主谋辛娘的画像。这两人都已暴露,还需谁的画像?”
阿宝道:“我刚开始并未注意。”
“但重新再回想,到锄禾酒楼的这两回,在一楼大堂的角落,我两回都看到一白发老人,总点同样酒菜,一坐便是整日。”
“我猜,是易容。”
谢无碍恍然大悟,“所以皇姐你刚才特意命甲肆追踪那白发老人,但没想到那白发老人竟刚出酒楼便轻易甩脱了甲肆。”
安排了西狱虎卫沿着西市绿渠查探辛娘的下落,顾七绝执剑抱臂,转过身来,沉沉看向阿宝。
“你怀疑那白发老头是大盗雷公。”
“意思便是,锄禾酒楼的陶家和北疆蛮族有秘密牵扯,而大盗雷公频频在锄禾酒楼出现,或许也和北疆蛮族有联系。”
“只是怀疑,或许是我多想了。”
话锋一转,阿宝挑眸看向顾七绝,冷然笑道:“不容易啊。顾指挥使,你脑子终于好用了一回。”
顾七绝:“……”
在他记忆里,这位养于深宫,任性爱玩的公主殿下,何时竟在探案上也有一手,且逻辑清晰,处事干脆利落。
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竟真叫她,破了这贡礼被盗案。
反倒是他这镇抚司指挥,处处落她一步。
经历了这一遭。
他对她,竟有些刮目相看。
这时,宣长渡匆匆赶来,还随身带着画箱。
阿宝仔细回想,花费了将近半日,最终还是和宣长渡一道画下了她脑海里的那两张脸。
傍晚时分,日薄西山,绿琅匆匆来报,说是老皇帝回了宫。
阿宝一听,立刻带着轩辕凤燃赶回宣室。
至于锄禾酒楼的善后事宜,便全权交给了顾七绝处置。
矗立数百年的巍峨宫殿,金碧辉煌,檐牙高啄。
余晖斜斜洒在宫道间,拉长了阿宝的身影。
她已候在宣室殿外许久,夜色渐暗,或许还要继续候下去。
但阿宝不敢有任何怨言表现,她知道,这是老皇帝回宫后,试探她是否依旧温顺乖从。
天幕彻底暗了,无星无月,竟如泼墨一般。
而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起了阿宝的裙摆,直往她骨缝里钻。
直至此时,老皇帝终于肯见她了。
宣室殿门,嘎吱嘎吱作响。
殿两旁,鹤灯铜架燃着烛火,火光幽幽,忽明忽暗。
映照着御座之上,龙威赫赫的老皇帝。
阿宝上前,俯身跪拜,叩首道:“父皇钦命儿臣主持朝贡大典,却不曾想,柔佛贡礼在朝贡大典日前被盗。”
“此事,是儿臣安排的巡防不力,还请父皇降罪。”
这一番自请其罪,倒是叫老皇帝的心火震怒,稍微消了些。
“先说说这柔佛贡礼被盗案,查的如何?”
未得老皇帝允许起身,阿宝仍维持着俯首跪拜的姿态,认真将这数日来,她和顾七绝一道调查贡礼被盗案的细节,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道来。
反正就算她不说,老皇帝也会从顾七绝的西狱奏折里知道。
但说到不羡仙,阿宝再三思索,却掩藏了部分真相,只说了对她自己最有利的版本。
“旧年赏梅宴那晚,儿臣中了这不羡仙,差点出事。”
“自那晚之后,儿臣虽是想着查清楚这不羡仙的来历,但却始终一无所获。不曾想,此番,阴差阳错,儿臣在调查大盗雷公去向的时候,怀疑西市的锄禾酒楼有异。”
“而后,儿臣在酒楼后院发现了一棵藤缠树。”
“儿臣请老太医帮忙辨认,确认了那棵来自北疆蛮族的藤缠树便是不羡仙的药材来源。”
“锄禾酒楼竟和北疆蛮族有牵扯!”
“儿臣怀疑,这柔佛贡礼被盗,亦与蛮族有关。”
“父皇……”阿宝恳切道:“还请父皇再给儿臣一些时日,儿臣定然给父皇一个满意结果。”
寂静宣室殿中,烛火幽幽。
老皇帝莫名其妙的,沉默了许久。
阿宝俯身跪在冰冷地面,只觉得寒意愈加袭骨。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阿宝终于再次听到老皇帝,沙哑开口。
“最近帝都四市的各大酒楼茶肆,有些话本流传。”
“又是怎么回事?”
因萧净月算计,镜湖小筑之事疯传。
但,她借孙院医之名,写了那么多卷的话本广为流传,话里话外,俱是影射皇室宗亲秘辛。
相比较之下,她和那连拜师之礼都没有的张兰衡,闹出一段风流韵事,也不算什么了。
只要哄好了温贵妃,还有家里那位凤燃皇叔。
其他的,她不在乎。
一听老皇帝提及那些话本,阿宝心中暗暗高兴。
那些话本里,最戳老皇帝心窝痛处的,是那老富商成了绿油油老乌龟的《春宫斗》。
夜幕下的东宫,琉璃瓦,朱银檐。
在雕栏玉砌,巍峨恢宏的座座宫殿之间,东宫禁卫的巡逻像在守卫一头悍然沉睡的庞然巨兽。
寂静里,风声凄凄。
冷然吹乱了阿宝的裙摆,和她手中那盏夜灯。
阿宝独自一人穿行在树影憧憧的宫道间。
心里揣着一点期待,虽然宫禁时辰已到,轩辕凤燃不能留在宫中,但轩辕凤燃说不定像以往那般,翻墙留在东宫殿等她。
这般想着,她脚步更快了些。
但就在已能看见东宫内殿时,她却不期然的,遇到了一个人。
在东宫花苑的那棵桃花老树下,萧云峥静静站着。
阿宝愕然不解间,回想起来,她已数日未和萧云峥说过话了。
所以此番,为何萧云峥特意在桃花老树下等她?
满心疑惑的走到萧云峥面前,阿宝顿住脚步,“有事?”
“你抓了孙院医。”
闻言,阿宝恍然大悟。
萧云峥如此不容置疑的笃定语气,很明显,是萧净月联络孙院医时,竟骤然发觉孙院医下落不明。
阿宝默然望着萧云峥那张总是漠然疏离的脸。
此刻,他的眼神里竟有一丝悲意。
阿宝猜不透他究竟在为谁而悲,但她也懒得深究,只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落,阿宝和萧云峥擦肩而过,却被他突然攥住了手腕。
“是净月做错。”萧云峥语气疲惫。
阿宝蓦地嗤笑,抬眸看向了身侧的萧云峥,“当年,我被罚跪在烈日下,几乎没了半条命。”
“当时,这句‘是净月做错’……你没说。”
“如今,也不必再说。”
话落,阿宝欲挣脱萧云峥左手的钳制,但她的手腕却反倒被萧云峥更用力的攥紧。
萧云峥想解释,却发现自己竟无可辩驳。
当年镜湖小筑那事骤然掀起波澜,闹得沸沸扬扬。
他想过帮她,但后来他发现,那些书信的字迹确实是伪造的,但伪造的幕后主使,却是他的嫡亲妹妹萧净月。
萧净月求他,不要把真相说出去。
一但被发现是她的算计,污蔑皇室公主的罪名,她承担不起。
她说,阿宝是皇室公主,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段风流绯闻。无论如何,温贵妃都会竭尽全力保住阿宝。
萧云峥眼眸微黯,语气抱歉。
“我……”
阿宝并不想再听他多说,“云峥表兄,我今日很累了,想早些歇息。”
萧云峥听懂了阿宝的疏离,但他却不得不开口。
“放过净月一次。”
今早,萧净月来找他时,哭着说孙院医下落不明的时候。
他便知道萧净月故技重施,又用了那阴损手段,重提了镜湖小筑的旧事。
之后,不难猜到是阿宝抓走了孙院医。
只是,“殿下,微臣愿发誓,若殿下肯放过净月这一次……”
阿宝打断了萧云峥的话。
“萧净月本性如何?你是她的嫡亲兄长,你比我清楚。”
“在江南王府,被她亲手戕害的无辜者,只多不少。她却依旧能以江南第一美人,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号,赢得满堂喝彩。”
说着,阿宝蓦地嗤笑,“为了维持她光风霁月,不染纤尘的美名,背地里究竟用了多少肮脏不堪的手段?云峥表兄,你当真一个字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