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洒银色的开关一抬,水流暴雨般倾泻而下,热水填满了她身体的每道沟壑。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门上闷闷地响了两声,是越嘉陵在催促。
颜双意擦干了水珠走了出来。
屋里灯火通明,越嘉陵已经洗过澡,披着白色的浴袍坐在床边——浴袍下露出他半边肩膀,修长的双腿意态闲闲地交叠在一起。
他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撑在床上,俯瞰城市夜景,眼中映出的,却是玻璃墙上女人玲珑曼妙的影子。
“躺下。”
颜双意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颤抖。
床垫微微颤动,男人懒散地斜欹在床头,视线自上而下打量着她光滑细白的脊背。
水珠沿着她的脊柱滑落,他的手指便按住那滴水,轻轻往上推,复游走下来,在她腰间一点。
他的气息凉凉,有意无意洒在她身上,蒸发带走微不足道的热量,却让她逐渐手脚冰凉起来。
“能……能关灯吗?”她颤抖地发出请求。
男人的语音含混:“不关。”
……
窗外是城市的宏大夜景,霓虹流淌成了七彩的河。
颜双意躺在男人的臂弯撑起的方寸天地里,不由想起方才酒会上那支小提琴曲。
琴弓轻轻搭在琴弦上,缓缓、缓缓地推拉。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一曲终了。
*
她没睡很久,醒来时,越嘉陵正就着床头昏暗的灯光点烟。
他身上的浴袍半敞着,露出一片胸膛,一手拿着一只洁白的陶瓷外壳火机,另一手的指间夹着一支香烟。
见她醒来,他随意瞥了一眼,将点燃的香烟含在唇间:“书桌抽屉里有卡,自己拿。”
“我不要钱。越总,我知道Rick要辞职了,我想要一个升职的机会。”
“呵。”这个答案似乎出乎了越嘉陵的意料,他转过头来笑了一声,雪白的烟雾从他唇齿间散出,“衣服还没穿上,就开始跟我讨价还价了。”
颜双意默默从床尾捡起自己的衣服:“随您怎么想,我只想要一个可以跟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你所谓的公平竞争,就是靠爬上老板的床换来的吗?”
他的手触及颜双意身上那细腻柔软的天鹅绒,不觉又有些滚烫起来,手心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让她的呼吸随着他的抚触愈加急促。
她缓了一口气,终是静下心来:“您要真是一位能一视同仁的领导,手下的女员工又怎么至于想出这种下流的办法?”
颜双意自称下流,目光沉沉的却是越嘉陵。
深蓝色的天鹅绒裙摆摇摇曳曳,转眼间就淹没在了黑暗的门缝间。
身后的门上猝然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玻璃摔在地上,碎裂时响亮的“哗啦啦”一阵动静,颜双意低头默然片刻,提起裙摆走进电梯。
颜双意赶到婆婆家时,董鹏正在客厅里来回徘徊走动。
“怎么了?”颜双意走过去,她这才想起昨夜接过董鹏的一个电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男人“咕咚”一声跪下来。
“你又去赌?!你不是跟我保证,妈看病期间你再也不赌了吗?”她唯恐屋里的老人听见,压着嗓子质问。
“我、我浑蛋!但是你得帮我……下周再没有钱他们会弄死我的,双双!”
颜双意的心猛地一沉,声调也跟着降了下来:“你欠了多少?”
“一百万。”
晨光温暖,而穿过这五六十年代的旧楼群,再明亮的光线也只剩下了灰暗。
颜双意跌坐在沙发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直到光从墙壁挪到她脸上,照进她眼里,她才轻飘飘地出声:“没办法了。就算卖房也不可能一周之内成交脱手。”
“没办法?!”男人登时八字眉倒竖,伸手把她一挒,颜双意“咕咚”一声摔在地上,侧脸磕上坑坑洼洼的墙面,“我不管!你就是出去卖,也得给老子把钱还上,这是你欠我的!”
他把她的脸抵在墙上,用力挤着她的脑袋:“给老子筹钱,否则打死你!听清楚没有!”
董鹏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破旧的楼梯间里,久久散不去。
颜双意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病弱得像枯叶一样焦黄萎痩的老人扶着门框站在门边,深深凹陷的眼窝里蓄满了泪,看着她。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移到她脸上:“这个畜生!双双,你跟他离婚!”
“妈。”颜双意握着她的手,低声缓慢劝解,“董鹏的事,我自有打算。现在您就安安心心地先把病养好,别的不用操心。”
“都是因为我……”老人痛心地重重跺脚,“是我造的孽啊,双双……我教子无方,害了你一辈子……我该死、该死啊!”
老人撕心裂肺的嚎啕长一声、短一声地撕扯着颜双意的耳膜,她正不知从何安慰,却听老人长长的一声叹息过后,忽然没了声息。
“妈……妈!”
*
“家属,病人什么情况?”
“恶性肿瘤处转移,现在在家姑息治疗。”颜双意跟着轮床一路跑,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她情绪有些激动,一下就晕倒了。”
“这种病人,你们怎么能再刺激她呢!”医生回头,责备地挒了颜双意一眼,“怎么当的儿女!”
颜双意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
“有120急诊患者,让一下!”医生吆喝一句,人群纷纷闪出一条路来。
说是一条路,其实只能勉强推着一张轮床经过而已。颜双意跟在轮床后面,不断地在重新弥合的人群中穿梭碰撞。不知踩到了谁的脚,身子一歪。
所幸被一只手扶住,才没摔倒。
“谢谢!”她语气极诚恳,可一抬头,却有些愣了。
越嘉陵收回手来,低头正看着她。
“越总?”
“你怎么在这?”他一挑眉,“生病了?”
颜双意一指前方艰难行进的轮床:“我送我婆婆来。”
越嘉陵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轮床上躺着个老太太,她瘦得骷髅一般,显然是得了重病的样子。
“没想到你对婆婆这么有孝心。”他这话似乎是夸她,可话头却又一转,“果然是爱屋及乌。”
颜双意听他这样说,脸色便冷淡下来,道一声:“越总,谢谢您。不过现在我要走了。”便从他身旁擦过。
“你丈夫呢?”手臂被人拉住,颜双意被迫转过身来和越嘉陵对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处理?”
颜双意没抬头,目光反而落在他拉着自己的小臂的那只手上。铂金戒指上一粒小小的钻石熠熠生辉。她只得压着声音说一句:“这是我的家事,不方便跟您讨论。”
手心里的那节小臂不断扭动着,要挣脱他的掌控,越嘉陵却不觉将它握得更紧。他两颚紧绷,眼睛却丝毫不看她:“你为了人家倒真肯委曲求全,就是不知有没有人领你这份情。”
颜双意显然再也不想跟他做这种纠缠了,她使出全身之力挣扎着,因为用力,脸都红了:“越总,我还有病人要照顾,请您放开我!”
越嘉陵在颜双意焦急恳切的目光里,终是放了手。
脱离了他的钳制,她就像一只被放飞了的燕子一般,翩然冲向那病床上的亲人,一面跑,还一面热切地喊着:“等等我,妈!”
越嘉陵伫立在人群中,追着那道身影看了许久才大步离开诊室。
*
连日照顾婆婆,颜双意上班时精神有些不足。换过了衣服,离到岗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她坐在更衣室里一个人发起呆来。
更衣室的尽头是酒店为员工们准备的大浴室,一股股水汽蒸腾,从淋浴间里喷涌而出。随之溢出的是未经刻意收敛的八卦声。
“听说老吴要辞职了。你说,新一任的前厅经理会提谁啊?”
“领导们的心思谁知道呢。按理说这个岗位怎么都该是Elaine最合适,她人长得漂亮,能力又强……”
颜双意一向对这种八卦不留意,只是现在话转到自己身上来,又事涉升职调动,她也就不得不支起一只耳朵来。一阵故弄玄虚的漫长停顿后,浴室里的话音终于续上了。
“但是我听说,这次不考虑她。好像还是越总交代的。”
“越总不是一向器重她的吗?”
“那是表面上!这回可是指名道姓地说她家庭负担太重了才不用她……”
颜双意颓然将身体往后靠,身后是一列更衣柜,冰凉的密码锁头隔着工作服硌着她的背心,说不出是痛还是痒。
“家庭负担”四个字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缠来绕去。四周无人,她暗暗把眼睛得紧了又紧。
工作电话在制服口袋里嗡嗡震动起来,颜双意看也没看号码,直接按了接听键。
“喂?”
话音有点冲,越嘉陵上来就被她硬邦邦的声音顶得一愣。
但他的声音同样不容拒绝:“大堂有客人闹事,立刻上楼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