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墨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只记得从那里离开之后,他就如同身处冰天雪地一般。
四肢百骸僵硬,连血液似乎都凝固。
厉墨宸清晰地感觉到,程念念正在离开他的世界,也许是永远。
正晃着神,手机倏地响起。
看见屏幕上闪动的名字,厉墨宸眉心紧锁,随即挂断。
他身心俱疲地坐在沙发上,一抬眼,便看见客厅墙上他和程念念的婚纱照挂画。
那是在程念念离开后,他在家里好不容易找到的。
照片上的厉墨宸穿着一身笔挺黑色西装,含情脉脉地看着身边羞涩美丽的程念念,而她也回看着他,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厉墨宸一瞬不瞬地看着,眼睛莫名开始发疼,脑袋更疼,但最疼的还是他的心。
他的心快要裂成两半了,像是有人在硬生生地用一把利刃将它切开,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
曾几何时,他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离开他,程念念也不会离开。
于是他仗着有她的偏爱为所欲为,越来越不在乎她的感受,三番两次地与她争吵,自以为是可以解决好所有事情,最后却搞得一团糟。
早知道……
不,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厉墨宸悔恨不已,终于明白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
亲手推开了自己最爱,也是最爱自己的人,这感觉实在痛苦。
没有程念念,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了。
要怎么做,她才会给他一个机会,原谅他?
……
在缓了许久之后,程念念才恢复力气。
她起身去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一走出浴室,便见客厅茶几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水。
走过去摸了摸杯壁,果然是温的。
等谢骆从另一件浴室走出来时,程念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百无聊赖的电视剧。
而玻璃杯里的水,被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隔着一块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亲密,也不疏远。
谢骆正要开口,只听程念念声音轻淡:“今晚的事……抱歉。”
他顿了顿,眼底极快地划过抹复杂,脸上却扬起了温柔的笑。
“说什么呢,我们是正式的交往关系,情侣之间本就应该亲吻,不是吗?”
程念念默默地垂下眼帘,但没说话。
她和谢骆的确是男女朋友关系,可认真说,两人的相处更像是朋友。
他为了她算是放弃了一切,然而自己无以为报,除了这层关系,什么都再给不了他。
三年前,程念念离开京市,离开厉墨宸,彻底孑然一身。
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是真的没有依靠。
如果没有谢骆,她或许早就……
而她也没有偏厉墨宸——她是真的需要谢骆。
在沙发上沉默了片刻,程念念缓缓开口:“我要准备起诉了。”
谢骆怔了一瞬,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程念念倏地轻笑了下。
她侧眸看向他,语气也含着笑:“身为心理医生的你,是在担心身为律师的我不能赢下这场官司吗?”
“当然不是。”谢骆猛地抬眸,想都没想就否认。
他的心在眼眸撞上程念念的双眼时毫无征兆地一颤。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谢骆缓缓垂眸:“小乔……其实刚才在书房里,厉墨宸跟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你真的没有心软吗?”
闻言,程念念脸上的笑僵了些许。
没多久,这笑便彻底消散。
她扯了扯嘴角,眸光黯淡下来:“没有。”
过去几年的一次次争吵,早就把程念念的心撕成了碎片。
她的每一次歇斯底里,都是希望厉墨宸能跟她解释,能给他安全感。
可是,他没有。
厉墨宸的冷漠让程念念知道——
原来年少时的两情相悦,也终究会变成相看两厌。
什么都没用。
定情信物没用,对天发誓的诺言没用,结婚证没用,孩子没用。
感情没了就是没了,不能将就。
唯一能让两个人坚定选择彼此的只有真心。
可真心……似乎也有保质期。
得到答案,谢骆松了口气,但看见程念念颓然的模样,他的心隐隐作痛。
她没跟着厉墨宸离开,还坚持着要离婚,分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还在担心受怕什么?
谢骆喉咙微动,向程念念那边靠近了些,而后伸手在她的发顶轻抚了两下。
“别再想了,还有我在呢,快早点去睡吧。”
感受到发间传来的暖意,程念念缓缓回过神。
她看向满眼温柔情意的谢骆,心底有些发酸,倏地倾身过去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并不是很喜欢听我说谢谢,但是谢骆,我是真的很开心你愿意陪在我身边,所以……谢谢你。”
说完,程念念就松开手起身,像是落荒而逃地跑进了房间。
快速合上房门,她靠在门板上深吸了口气,以此来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
过了半晌,她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刚才……谢骆应该没看见吧?
这一夜,程念念莫名睡得很安稳。
但厉墨宸却与她截然相反。
他半夜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睡着,做了梦。
而梦里的场景十分破碎混乱。
刚开始梦到的还是他大学和程念念谈恋爱时的回忆,紧接着画面一转,却变成了程念念站在风雨交加的夜里,一脸冷漠地对他说:
“厉墨宸,我不爱你了。”
那场景实在太过真实,厉墨宸直接就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本能地大口喘着气。
好久,那种来自心底的颤栗停止,厉墨宸才起身走去卫生间。
一抬眼,只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全是血丝。
但他却想起了梦中的程念念和不久前刚见过的她。
判若两人!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曾经的程念念是那么地活泼,现在的她却仿佛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具空壳。
都是因为自己!
厉墨宸狠狠攥紧手,强撑着走回客厅。
窗外天光大亮——
是新的一天。
厉墨宸到达律所时才早上六点,他睡不着,索性来工作。
按理说这个时候律所里不会有人。
所以当他看见睡在工位上的夏穗时,眉心顿时深皱。
但厉墨宸也只是看她一眼,就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原本闭着双眼的夏穗睁开了眼睛。
她死死咬住嘴唇,只觉如坠冰窖。
昨晚她打不通厉墨宸的电话,担心不已才来到律所等第二天他来上班。
本以为见她这样,他至少也会给自己盖个衣服,可……
夏穗咽下喉间苦涩,重新合上了眼。
直到下午,厉墨宸因要去法院才走出办公室。
刚要走,一个快递员走进来问:“厉墨宸先生在吗?有快递。”
厉墨宸顿了顿,怀着狐疑收下快递,直接撕开了文件夹。
抽出来,是法院的传票——
“被传唤人厉墨宸请于2020年4月1日到帝都人民法院接受离婚审判……”
而起诉离婚的人,正是程念念!
白纸黑字,字字清晰。
但厉墨宸死死盯着,眼前却发花,怎么都看不懂。
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
程念念真的说到做到。
她说要和他在法庭上见,传票第二天就送到了他手上。
而看着传票上写着的审判日期,厉墨宸攥紧手指,纸张都被攥出褶皱。
四月一号,愚人节。
如果程念念要和他离婚也是一场玩笑,该多好?
厉墨宸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成一团,血肉模糊。
他和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始终注视着厉墨宸的夏穗见他脸色骤变,忙起身关切地问道:“师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顺便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法院传票,离婚审判。
夏穗的眼底划过抹欣喜,又被她给掩住。
她这些年来做的一切果然还是没有白做,虽然厉墨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婚,但是程念念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不然,也不会要和厉墨宸在法庭上离婚。
等他们两人离了婚,自己再趁厉墨宸伤心意冷的时候趁虚而入,一定可以得到他。
这样想着,夏穗不禁有些出神。
然而厉墨宸理都没有理会她,攥着那张传票直接抬步就离开了律所。
夏穗猛地回神,下意识想开口唤他。
却根本来不及张嘴,厉墨宸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
她有些幽怨,但想到他们就快要离婚,又在心底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厉墨宸离开律所后没有去法院。
他将要做的事情全给忘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找到程念念。
然而跑到一半,他突然发现自己走的是回家的方向——
但程念念早就不在那个家里了。
厉墨宸双眼空洞苍白的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会走去哪里。
突然,天空飘下豆大的雨点。
身边行人都匆匆跑离,只有厉墨宸,像是感觉不到浑身被冰冷的雨水浇湿一样,继续缓慢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一辆车倏地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
厉墨宸没有注意,直到一声声呼喊将他的思绪给拉扯回来。
他茫然看去,只见谢骆清俊的面容。
“厉律,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厉墨宸神情一沉,几步便走到车边,双手紧攥着车门。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念念呢?”
谢骆眉心微蹙,默了几秒才说:“如果厉律想找小乔的话,那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她不想见你。”
话落,厉墨宸瞳孔骤然紧缩。
他把着车门的双手一点点松开,最后他站起身,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声音都发轻:“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重新走进了雨中。
谢骆看着厉墨宸离开的背影,心里无故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但盯了片刻,他终是收回心思,打转了方向盘。
“轰隆——”
阴暗的天空中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
坐在家里沙发上的程念念被这响彻天际的一声吓到,浑身震了震。
与此同时,她心底涌上股十分不安的感觉。
她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想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起。
屏幕上闪动着谢骆的名字。
程念念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只听谢骆声音暗哑:
“小乔,厉墨宸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