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曜从前从未多看过鸣月一眼。
可如今,他不仅扶着鸣月的手,甚至缓缓蹲下,用极温柔的眼神抚摸她凸起的孕肚。
而鸣月看他的眼神亦极为缱绻,她忽而附身在裴曜耳边说了句什么。
说完脸颊羞红,含情脉脉的看着裴曜。
而裴曜先是一怔,紧接着,抬头与她对视。
那双向来冷淡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暗色,他随即将鸣月打横抱起,转身进了院子。
那样的眼神,阮未央再熟悉不过。
每每动情时,他总是这样凝视着她。
可这一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另一个女子。
听风院内一间房里突然亮起了烛火,明明灭灭。
轰的一声。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巨雷。
阮未央僵在原地,那烛火如同一把钝刀,狠狠割过她的心扉。
无尽的绝望痛苦袭来,甚至让阮未央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的夫君,那个曾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
此刻抱着另外一名女子,灭了烛火,做什么呢?
身子止不住的发颤,双眸更是下意识沁出泪光。
阮未央从未想过,裴曜有朝一日会背叛对她的誓言。
哪怕从成亲之初就有人告诉她。
他是大周最尊贵的王爷,三妻四妾是迟早的事。
可洞房那晚,他就牵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郑重许诺。
“未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此生必不负你,晋王府,永远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
阮未央信了。
可原来,晋王府只有一个她。
但他的家,不是只有晋王府。
可那是裴曜,是将她宠进掌心里的裴曜啊。
十岁时,他为了帮她摘一朵悬崖边的花,险些摔断双腿;
十五岁时,他为了送她最特别的及笄礼,跑遍了整个京城;
十七岁时,他为了给她最盛大的成婚之礼,忙的三天高烧不退……
他们携手走过无数个朝朝暮暮,彼此之间的情谊浓的像永远化不开。
因此,哪怕在这个三妻四妾为常态的封建世界,她亦从未怀疑裴曜的专一。
可此刻,真相如一把锋利的剑刃,刺破了她的幻想,亦刺破了她的心!
“轰隆隆——”
雷电闪烁,暴雨将至。
阮未央就站在雨里,如一只无所依靠的孤雀,可怜又脆弱。
她浑身冰冷,像走进了一场梦魇,被人扼住了呼吸。
一整晚过去,屋子里的烛火明明暗暗,熄了又亮,听风院里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阮未央还是僵站在原地,唇色发白,浑身湿透。
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她如同一个木偶,僵硬的转身离去。
回到王府时,府里的佣人们找她都找疯了。
阮未央刚露面,府里的下人如同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
可下一秒,阮未央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昏了过去。
下人吓得大喊:“王妃!”
……
阮未央醒来时,只闻到一阵浓烈的药香味。
她不在芳心院,甚至不在晋王府。
但裴曜还是如从前一样守着她。
一项尊贵整洁的发束和衣袍都有了几分凌乱,显然不知道守了她多久。
见阮未央醒来,他连忙将她紧紧拥住。
“未央,你终于醒了!”
阮未央还未从昨日那一幕中回过神来,久久没有开口。
裴曜又捧着她脸,深情又欣喜的开口:“未央,大夫说你有孕了,你怀上我们的孩儿了!”
一刹那,阮未央彻底怔住。
紧接着,昨日在听风院外看见的一切,一幕幕的涌入她的脑海。
她有了裴曜的孩子……
在她亲眼看见,他在外面藏了一个外室之后。
阮未央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有痛苦。
她浑身颤抖,压下心里巨大的酸楚,直往后退。
“不,我不要这个孩子。”
裴曜僵住,眼里明显有被她排斥的受伤。
他坐在床沿,慌乱又强势的把一直往后缩的阮未央再次捞进自己怀里:“未央,你怎么了?是不是晕倒时我不在你身边,你恼我了?你若是恼我,只管出气,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他搂住她的细腰,抱得紧紧的。
可阮未央还是激烈的反抗。
在听到裴曜哄她的声音后,眼泪再次落下,她哭喊着推开他,情绪决堤犹如山洪。
“不要……太疼了,我好疼……”
裴曜,相爱太痛苦了。
你的孩子,我也不想生了。
裴曜向来宠她,自然舍不得看阮未央这么难过,他也顾不得其他。
连忙哄道:“那便不生了,未央,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我们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他心疼极了,只当是阮未央被逼得太久,对生孩子有了抗拒。
“日后在府里,也不会再有人催你了,我不会再让爹娘对你说那些难听的话,我只要你,什么王爷皇室,我都不在乎,未央,我只要你。”
裴曜似乎比她还害怕,小心翼翼的一刻都不敢松开她。
他们此刻并不在晋王府,而在医圣无情子的无情山庄内。
裴曜连夜把她送来这里,生怕阮未央出了什么事。
她睡下后,无情子才来给她把脉。
一头白发的老者抚了抚白须:“王爷,王妃脉象不稳,气血极虚,若真不要这个孩子,恐有性命之虞,三思啊。”
裴曜看着阮未央苍白瘦削的脸,眼中一阵纠结。
两人在无情山庄住了近半月。
最终这个孩子还是没能流掉。
裴曜放下一切,朝也不去上了,每日安心的陪阮未央,寸步不离。
无情山庄外更是有暗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
他宠她宠的更离谱,每日寻遍了天下的山珍海味,奇闻趣事来逗她开心。
连见惯世间无情的无情子都说,晋王殿下爱妻,世所罕见。
可唯独阮未央,好像看不见这些。
从前明明很爱笑的人,突然没了笑颜,每日眼神木然的看着一切,仿佛被抽了魂。
离开无情山庄那天,她也是由裴曜抱着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向晋王府,在半路上,裴曜却突然让车夫停车。
又抱着阮未央去了一家裁衣坊,裴曜宠溺的吻了吻她的发丝:“未央,我为你挑了十匹你最爱的浮光锦。”
可刚走进去,却与一个人不期而遇。
看见那挺翘孕肚的一刹那,阮未央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鸣月也在店内,浅笑着看向他们。
“见过晋王殿下、王妃,殿下还记得我吗?”
裴曜眉心微动,深黑的眸盯着鸣月。
眼底暗光闪烁,在看向阮未央时却又恢复正常。
他点点头,仿佛真的刚想起来一般,向她介绍:“是府里以前的医女,鸣月。”
如若阮未央没有看见过那一幕,只怕真的会以为他们二人只是点头之交。
她看着鸣月那明显更大了的肚子,手指微颤。
在无情山庄这段时间,她已经找时机查清了所有事。
鸣月是府里的医女,早已对裴曜芳心暗许。
某一次裴曜去酒楼,她故意在他的酒里下了春风醉。
那种药,药性最烈。
那晚,鸣月易容成阮未央的面貌,上床为他解了药。
两人一夜缠绵,裴曜醒来后看到脱落在一旁的面具后,大发雷霆,险些将酒楼给砸了,甚至扬言要把鸣月赶出京城,责令她此生都不准回京。
可是偏偏,那一夜,鸣月怀孕了。
求孙心切的老王爷和王妃喜不自胜,立刻就要将鸣月抬进府里。
裴曜知道后大怒,当即就要打胎,可老王妃用阮未央无所出要休她为威胁,逼得裴曜只能留下这个孩子。
他自然不可能将鸣月抬进王府,于是将她安置在了听风院。
老王妃还以死相逼,让他必须常常去看鸣月和她的孩子。
裴曜每后退一步,老王妃和鸣月便前进一步。
到如今,阮未央已经看不清,他的妥协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早已心猿意马。
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色,阮未央内心苦笑。
另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就在眼前,他居然还能如此毫无破绽。
所以,裴曜,你就已经骗过我多少次呢,才能如此熟练?
鸣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阮未央,微笑道:“没想到王爷和王妃感情还是如此深厚,真是羡煞旁人,鸣月还要去药店取安胎药,就不打扰了。”
她离开了裁衣坊,裴曜也神色如常的替阮未央去取绸缎。
回到马车旁。
“鸣月成亲了吗,夫家是谁?”
阮未央靠在他怀中,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裴曜眸光微颤,随即道:“我也是今天才遇见她。”
阮未央看着他平静的双眼,疼痛再次浮上心头。
裴曜,为何你连骗我,都能骗得如此娴熟。
而这时,有几个百姓从旁边路过交谈。
“真是晦气,一出门就见血,那怀孕女子来拿个药还摔倒了。”
“那女子怪可怜的,她的孩子能留下来也悬了。”
裴曜眉间突地一跳。
下一刻,他立刻将阮未央放进马车里。
“未央,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去办。”
也不等她回答,立刻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阮未央僵硬的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方才,她明显在裴曜的眼神里看到了慌乱。
他在担心鸣月。
因为担心鸣月,甚至丢下了自己。
阮未央没有听他的话回去,而是走下马车,跟了上去。
药店门口乌泱泱围着一圈人。
阮未央看了很久,却没有看到裴曜和鸣月。
她向一旁走去,最后,才在一个无人的小巷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鸣月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显然那个摔倒的孕妇并不是她。
但裴曜似乎心有余悸。
“谁让你随便出门乱跑的?”
鸣月娇娇的勾住他的衣袖,两人再没有刚才当着阮未央的陌生。
“要用药安胎啊,王爷又不管我,我能如何~”
似怪似嗔,无比亲昵。
裴曜眸间迟疑了几秒,看着她的肚子,终是叹了口气。
“本王送你回去。”
鸣月便欣喜的挽着他的肩,笑意盈盈的看着裴曜。
而裴曜则扶着她的肚子,似是生怕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