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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

纪隽也被放出了天牢，叶绾绾甚至还允许纪隽一番整理，让纪隽坐在他的身侧。

只不过，叶绾绾口中说的话却是：“国师为何不开口，是觉得眼前的景色不够精彩吗？”

所谓景色，是皇室众人和瞭望殿弟子们的相互厮杀。

叶绾绾派人给他们各一批弓箭，马匹，刀剑，并且告诉他们，存活的只能是一方的人。

所以，这两派人必须有一方要死光。

被囚于天牢半年，如今守来了这一点希望，谁都想拼了命活下去。

皇室子弟的人数是瞭望殿弟子人数的三倍多，只是出了天牢之后，皇氏子弟不是瞭望殿弟子的对手。

皇室弟子虽然人数多，可真的会拿弓射箭，舞刀弄枪的人没有几个，而瞭望殿弟子就算筋疲力竭，可只要他们拉得开弓，那几乎是一箭一个。

皇室弟子很快就被杀得精光。

但瞭望殿这边也并非全然无事，这几个人被困了半年，折磨了半年，身上早就没什么力气。

他们拼杀到最后，皇室弟子抱着“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的态度，一窝蜂的拥上去，还真的折下了几个瞭望殿的人。

云皇不久已死，至此，除了叶绾绾，云朝皇室之人死绝了。

让叶绾绾意外的是，季灵芝最后竟然活了下来。

叶绾绾扫了一眼，活下来的一女二男，冷哼一声意味不明，说了句：“你们对自己人，倒是情深意重。”

纪隽闻言，脸色一白。

“来人！”

“叶绾绾！不可再造杀孽。”

叶绾绾和纪隽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纪隽的话音一落，叶绾绾神色骤冷，一旁的玄阳子故意训斥：“大胆纪隽，怎敢直呼陛下名讳！”

纪隽压根当玄阳子不存在，只一脸紧张望着叶绾绾。

两人目光对视，叶绾绾终于肯正视他一眼了，几秒后，叶绾绾却忽而一笑，“怎么？心疼你的师弟师妹？害怕我杀了他们？”

听着她这样一脸平静的说着杀人的话，纪隽心疼又是一痛。

“并非如此。”

他知道叶绾绾此番不过是想借弟子们的手，除去皇室族人这个后患。

叶绾绾篡位登基，皇室族人必须得死。

这是历来的规矩。

但叶绾绾亲自下令射杀，和旁人杀死在因果报应上完全是两个概念。

纪隽瞟了一眼一旁的玄阳子，大概也猜到了这些举措是他建议的。

但岭南弟子下山历练，都和天地签了生死契，一旦入世，生死不论。

岭南插手了叶绾绾的生活，如今被叶绾绾反过来报复是因果循环。

所以从一开始，他也没开口求什么。

如今开口，只不过不想让叶绾绾多造杀孽。

但却又让她误会。

在叶绾绾质疑的神色下，纪隽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试着解释说：“生死情劫并非你想的那样，你是局中之人，多一条杀孽，变多一种不可挽回的业障。”

“叶绾绾，你信我一次。”

叶绾绾饶有兴致挑眉，“我信你，你待如何？不信你，你又待如何？”

“纪隽，你现在应该清楚，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一个阶下囚却想要我答应你，可凭什么呢？”

一字一句，叶绾绾分明没有用什么力道，可字字句句却如利刃，刀刀戳心。

叶绾绾说完，转身就要走。

纪隽望着她的背影，再一次体会到了叶绾绾从前的心情。

原来望着人的背影也会这般难过。

蛊毒的反噬仿佛更加严重了，纪隽一直忍着，可下一秒却见到玄阳子牵起了叶绾绾的手。

顿时，那压下去的心痛瞬间翻涌。

纪隽神色暗沉，飞身落到叶绾绾面前，一把打开了玄阳子的手，在叶绾绾冷淡的目光下，他一字一句说——

“我才是你的夫君。”

纪隽亲口承认的一声夫君，叶绾绾曾经等了三年。

曾经他把一颗心捧到纪隽面前，可是他不要。

如今她不稀罕了，却这样轻易的得到了。

叶绾绾抬起被纪隽握住的手，一点一点拨开，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灿烂。

可是……

叶绾绾却用最灿烂最温柔的笑脸，说着——

“夫君？你也配？”

迟到的深情比草贱。

隔着血海深仇，叶绾绾不但感受不到半点情意，她还觉得无比的恶心。

两个人距离这么近，纪隽能清晰感受到叶绾绾眼中的厌恶。

他忽然没有拦住她的力气。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任纪隽怎样盯着叶绾绾的背影，可她一直没回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历劫失败的师叔为什么劝告他。

无论如何，不要动心。

生死情劫，最忌动心。

过往的一切，如幻梦一般浮现心头。

他从前一直以为，他一心向道，情劫这种事情落在他身上，不过是个错误。

可后来，他见到叶绾绾的第一眼，他便知道他错了。

她清润的眼眸，她低低喊的一声国师，她小心翼翼为他递来锦帕……他记得越来越多的她。

可情劫，是两个人的事。

劫难既然存在，那么情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注定受到牵连。

陷得越深，往后越痛苦。

但两个人当中，她的用情分明比他更深。

于是，他尽量避免了和她相处，哪怕于心不忍，也装作冷漠相对。

渐渐地，她不再期待什么了，她眼中的光也熄灭了，他无数次想抬手，想留住她眼中的光，可想到师叔抱着惨死的心上人那痛哭的模样……他最后都忍了下来。

他以为，只要不是两情相悦，只要她不再爱他，一切都会慢慢的化解。

情节的痛苦，他一人背负即可。

一切原本如同计划那般。

可他万万没料到，有人趁他不备给她下蛊。

那蛊毒，乃噬心蛊。

用情越深，中毒越深。

她既然已经中毒，就不能置身事外了。所以，他只好假装中蛊，要她解毒，上奏求娶。

她信了。

新婚夜，她以为她独守空房，她以为她中毒昏迷到第三天才醒来。

其实不是。

新婚夜，他点了迷香让她睡去，他克制住自己，用阴阳交融之法将蛊毒渡到自己体内。

一夜过后，他修为毁了大半。

有了夫妻之实，这生死情劫……两个人谁都逃不掉。

噬心蛊，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只能对她更冷漠，让她心死，心死即情灭，生死情节也困不住她了。

可她自小便伤了根基，残余的药力依旧摧毁着他的身体。

后来，他寻到了以毒攻毒的秘宝，他炼化之后，自身血液便可为她解毒，到时候，他自会流放路中寻她，替她解毒之后，再寻个理由让她假死遁逃。

他从来没想过让她真的去漠北。

只是当初下毒之人是谁，一直尚未查明，她多留在皇城一日，危险就多一份。

可他也没有想到，原本已经送出皇城的她，又跑了回来。

还正好碰上了服毒后，神志错乱之际。

一步错，步步错。

是他太过自负。

人心，情劫。

从来都不容易。

他终究没护住她。

如今，也不怪她恨他。

纪隽最后被送到了瞭望殿，一同被送去的还有季灵芝和其他两位弟子。

季灵芝如今一身的伤，脸上也是纵横交错，这伤，是从前被她仗着自己是纪隽的审美，讽刺轻慢过的一位公主划伤的。

当然，今天她也杀了那位公主。

但她最恨的人，是叶绾绾。

所以关上门之后，季灵芝对纪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兄，你一定要给我报仇！我们一定要杀了叶绾绾那个妖女！”

季灵芝神色狰狞愤恨，却下的另外两个弟子纷纷朝屋子外看去，生怕被人听见。

其中一人低声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嘴舌之快，你能不能长点脑子！真以为如今的瞭望殿还是从前的瞭望殿？”

这弟子是担心廖万殿这位有叶绾绾安排的人盯哨。

事实上也是如此。

如今这几个人虽然身体虚弱，但是不再选铁牢笼内，他们的一生本领是可以施展的。

不说纪隽到底是岭南第一大弟子，这是这生死情劫，叶绾绾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纪隽走。

既然留着他们还有用，自然就让人盯着点。

“你们两个懦夫，叶绾绾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难道都不能骂几句？况且如今我们已经恢复能耐，只要逃出去，难道还怕叶绾绾，那个妖女不成？”

说完，季灵芝一脸期盼望着纪隽：“师兄，你会带我回岭南的，对吗？”

纪隽凝了季灵芝一眼，却问：“半年前，你趁我去瞭望殿之际，在国师府的后花园到底和叶绾绾说了什么？”

季灵芝一愣，没想到纪隽还翻从前的话题。

她自然是不能认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那天我确实去了国师府的后花园，可是在国师府后花园，我根本没有见到叶绾绾，也根本不知道叶绾绾是从哪个地方知道生死情劫一事，师兄，你真的错怪我了……”

岂料，话音一落。

纪隽对面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弟子，脸色煞白。

刚才指责季灵芝的弟子则满脸的不可置信：“原来生死情劫当真是我派之人泄露出去的……我还道那是女帝从玄阳子哪里听去的。”

“季灵芝，你当初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叶绾绾会恨我派如斯？按道理，即便她知道生死情劫，可那场劫难是她和师兄两个人经受的，师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她，还为了她毁了大半的修为，她没有理由恨师兄到这个地步！”

季灵芝心虚撇开脸：“都说了我不知道，一定是那个妖女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胡言乱语。”

“不关你的事，那你心虚什么？在门派内，你就仗着自己是掌门之女，不允许其他的女弟子靠近师兄一步，你得知叶绾绾是师兄的妻子，以你的脾气你会受得了，不去找麻烦？”

“这样一想，一切都可以解释得清楚了……所以，告诉我们，你那天到底说了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你说出来，我们才能够找到女帝，恨我们的原因。”

“否则不仅是你我，以女帝现在的态度，她毁了岭南也不是没有可能！”

纪隽全程沉默，周深的气场也越来越冷。

可面对逼问，季灵芝还是一副我没错的样子：“都说了我不知道，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而与此同时，另一位脸色苍白的男弟子却说：“我知道她说了什么……那天，是否跟师妹一起演戏……”

从师弟这里听到真相，纪隽生生吐出一口血。

这一切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他从来不知道，跟在自己身边，一同受礼仪，教导而长大的师弟师妹竟然如此恶毒。

要叶绾绾丧亲，丧命来换他的自由？

原来在叶绾绾竟然是这样想他的。

难怪她恨不得杀了他。

“师兄——”季灵芝想上前看纪隽，却在纪隽抬头的那一刻，把所有的话都吓了，回去。

此刻的纪隽满眼猩红，一身的杀气满满，好像能把人撕裂。

其他两个地址也被纪隽的样子吓到了，那名认当然在地瘫软在地：“师兄，我知道我错了，我会去跟女帝认罪，我一定解除你们两人之间的误会，我——”

“闭嘴！”

纪隽的目光凛冽，清晰的透露一种意思：要是他们再多说一句，他真的会杀了他们。

纪隽离开瞭望殿，径直朝皇宫奔去，皇宫的守卫倒是也没有拦他，只是，到了金銮殿却被玄阳子拦住。

“我要见她。”

“毕竟日理万机，可没看见你这么个罪人。”

若是从前，不管玄阳子怎么激纪隽从不会失了那一份镇静风度。

但这一次，纪隽没多说一句，直接拔出了剑。

“时隔多年，终于又能和你交手了，当年一战，我至今记忆犹新。”玄阳子也拔出了自己的剑，言语间的随意，就好像把这场要命的生死决斗说的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纪隽，让我看看你做了这么多年国事长进了多少？”

话落，两人利刃相向。

大约小半个时辰，叶绾绾才放下手中的笔，冷问：“外面的打斗结束了吗？”

“回避下，尚未。”

叶绾绾微微勾唇，清笑一声，说不上是不是嘲讽：“玄阳子要拿下国师一职，看来也不容易，随我去观战。”

叶绾绾出现金銮殿外，纪隽一眼就见到了她，也就是这一瞬间分神被玄阳子找到了一个机会，握着剑就朝纪隽的要害刺了过来。

但纪隽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身形一偏，玄阳子的键只划掉了他一缕发丝，随后他就落到了台阶之下。

隔着三百道台阶，他和叶绾绾对望。

今日已经休朝，叶绾绾没有穿那厚重的帝王冕服，指一身素白的纱裙穿着，脑袋上也只别了一只白玉簪。

雪发，素衣，叶绾绾给人的感觉，就像冰雪一样冷。

玄阳子收了剑站在来纪隽不远处，从台阶上的叶绾绾道：“吵到了陛下是微臣的失职，还望陛下恕罪。”

叶绾绾微微颔首，目光落到了纪隽身上：“前国师？来找朕所谓何事？”

纪隽只觉得这一声国师讽刺的很。

恰好玄阳子也道：“纪隽是大约是知道了陛下要撤了他的国师之位，所以急匆匆的来找陛下说理来了。”

纪隽诧异一秒，叶绾绾要撤他的职？

叶绾绾却淡淡一笑，走下台阶，口中私冷漠私玩味道：“我瞧这或许未必如此。我们这前任国师对岭南甚是看重——”

“纪隽，你是知道我要攻打岭南，所以特地来问罪，杀我吧？”

纪隽又是惊讶，又是心痛。

他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可如今这番话，再怎么解释叶绾绾也不会信。

可纵然她不信，他还是想解释。

纪隽上前一步，站在一个让大家都觉得安全的距离，才停下来说话。

“叶绾绾，我此番前来并非问罪，也没想过杀你。”

叶绾绾看起来饶有兴致，“那你来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要为我攻打岭南献计，若是如此，我很是欢迎。”

纪隽沉默。

他也大约明白叶绾绾为什么要攻岭南。

在叶绾绾的眼里，岭南预判天机，插手她的生活，是害她至此的罪恶源头。

她对岭南的恨意估计不比对他的少。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查明楚将军之死的真相。”

可一提到楚老将军，叶绾绾却突然沉下来了脸，提剑以迅雷不及耳之时，刺到了纪隽的命门。

“你找死？”

那剑再往前一点，纪隽就会面向当场，可纪隽却一动不动，只满眼痛苦望着叶绾绾。

这一副任由叶绾绾宰割的样子，却反而让叶绾绾心中提不起劲。

她冷淡收起剑：“死，未免太便宜了你。”

她要留着纪隽的命，她要让纪隽亲眼看到，他所爱重的师门覆灭。

只有这样，纪隽才知道失去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玄阳子，把人带回瞭望殿。”

说完，叶绾绾转身就走。

纪隽想要追上去却被玄阳子拦住：“你就没点眼力见，陛下已经厌恶到，根本不想看见你，你还凑上去做什么？”

纪隽冷冷瞥了一眼玄阳子，神色间的冷酷一如从前：“若是这其中有正阳派插手，我必会让正阳派覆灭在岭南之前。”

不用纪隽解释细说，玄阳子也知道。纪隽说的是他和叶绾绾之间的纠葛。

不过这事啊，他还真不怕查，玄阳子甚至收了剑，还哥两好的拍了拍纪隽的肩膀。

“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也想知道有哪个神人竟然闯过了岭南派的天堑，盗走了你们的机密，还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把你这个大弟子耍得团团转。”

“啧啧，这背后之人毁了你三年来的谋划，我猜啊他指不定还和你熟的很。”

都说，对手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玄阳子是纪隽一直以来的对手，他倒还真知道纪隽真正做了什么？

纪隽一个冷眼睨过来，玄阳子便知道纪隽动怒了：“罢了罢了，不跟你说这些口舌之争了。跟你这个叶绾绾待在一块，无趣极了。”

“哎呀，我还是去看看陛下今天选了哪个夫侍事情比较有趣？”

闻言，纪隽的脸色顿时一沉。

玄阳子感受到了这忽然冷烈的气场，只勾唇笑笑，心道：今晚有好戏看。

日暮西沉，夜渐已深。

纪隽的进宫并没有给叶绾绾带来多久的影响，只是中途大内侍又来找了她一次，只为了一些宫人分配的小事。

她摆手让人自己决定，这种小事她没有必要费心。

叶绾绾批完了所有的奏折回到寝殿，只是刚刚走进浴池，她就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虽然隔着一道厚重的屏风，但她明显感受到一道粗喘的呼吸声。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