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澜身形一僵,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伸手拿起马车角落方桌上的酒壶,熟稔地倒在酒杯中。
刚要端起来,被宋凌冬拦下。
“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吗?”
谢时澜一愣,薄唇动了动:“什么事?”
“我走后,把酒戒了吧。”宋凌冬喉头透着哽咽,“十年相识,六年夫妻,你连我都能戒掉,这才喝三年的酒有什么戒不掉的。”
谢时澜放下酒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哭了?”
宋凌冬像受伤的小猫一般蹭了蹭他:“我本来就爱哭,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谢时澜叹了口气,轻柔摩挲着她的头发:“好,都依你。”
入夜。
两人相拥而眠。
宋凌冬贪恋地倚靠在谢时澜怀中,似要将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刻至骨髓。
“如果以前也如这般,该多好……”
谢时澜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话。
他抬手拂过她的五官,像在一遍遍描绘她的轮廓。
“今日你,很好看。”
宋凌冬笑道:“再好看,过了今夜就不属于你了。”
谢时澜一顿,拧着眉背过身躺下,情绪不明。
心中的锥刺感跟着脑子里的抽痛接踵折磨着宋凌冬,她小心轻柔地抬手环住谢时澜的后腰,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平淡无常。
“能告诉我,你喜欢她什么吗?”
“你们不一样。”谢时澜沉声回应。
“哪里不一样?说一说好吗?”宋凌冬的鼻尖抵着他的后颈,竭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蚀骨的疼痛。
冗长的沉默过后,传来了谢时澜低沉沙哑的嗓音。
“她让我想起了,十六岁那年的你。”
宋凌冬一怔,那刺痛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彻夜无言,直到天亮。
今日,是宋凌冬和谢时澜相约去官府印章和离之期。
宋凌冬拿好自己早就整理好的行李,走了出来。
谢时澜靠在马车边等她,深邃眼眸中藏着一抹浓郁的情绪。
“往后,你自己可以吗?”
宋凌冬怔了怔,若她还有以后,大抵可以吧。
她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可以的。”
她走到谢时澜跟前,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率先上了马车。
官府。
两人将生辰贴与婚书一并递交上去,不过半个时辰,和离协议便办了下来。
“今定远侯谢时澜与宋府嫡女宋凌冬平和相离,解怨释结,更宋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和离书上刺目的字眼让宋凌冬眼眶涩痛,她敛住情绪将和离书折叠收好,望向谢时澜。
“谢谢你这些年的相伴相知……往后余生,愿你喜乐。”
谢时澜眸光幽深了几分:“你也是。”
再无言,二人心照不宣的转身,向左走向右行。
走了几步,宋凌冬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宋名的不甘,她转身叫住谢时澜。
“时澜,这些年,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爱意?”
她对他一见钟情,自然也希望这个男人能对她日久生情。
谢时澜看着宋凌冬,声音清晰而又温和:“抱歉,我知你心悦于我,但也知我对你无意。”
他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将宋凌冬狠狠劈中。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谢时澜从不知晓他的心意,所以他对自己的感情永远都停留在家人或者朋友之上!
宋凌冬身形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你……何时知晓的?”
谢时澜面色平静:“从一开始,便知。”
从一开始便知,他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狼狈与不堪让宋凌冬近乎窒息。
“原来如此……”
宋凌冬转过身,慌乱离开。
不知拐过了多少个巷口,她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将包裹中所有和谢时澜有回忆的物品尽数扔进河中,恨不得将脑子里有关谢时澜的所有记忆一同扔下去,连谢时澜这三个字都应该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彻底抹去。
“咳咳……”
泪水混着血迹染湿了她的衣裳。
头又开始痛了,这一次的疼痛异常猛烈,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及其费力。
旁边有个好心的妇人走过来,扶住了她:“姑娘,你没事吧?”
宋凌冬用着最后一丝残力,对着妇人说道:“请您……将我送至……宋府……”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陷入了昏暗。
昏昏沉沉。
宋凌冬在混沌中睁眼,面前已经是自己熟悉的厢房内。
宋母坐在床榻边,紧闭的双目略显红肿。
宋凌冬看着宋母花白的鬓角,哑声唤道:“娘。”
宋母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睁开了通红的眼,轻轻抚摸着宋凌冬的脸,担忧问道:“头还疼吗?”
宋凌冬瞬间红了眼,母亲知道她的病情了。
她咬牙说着假话:“不疼……”
宋母哪能不懂,但没有拆穿,并为了缓解她的疼意,转移了话题。
“凌冬,嫁入侯府,你幸福过吗?”
宋凌冬喉头一紧。
她本以为她幸福过,但当谢时澜告诉她,他一直知道自己爱他却视而不见时,她一点都不幸福。
“娘……我好累。”她看着飘动的床幔,答非所问。
宋凌冬曾对和谢时澜一起生活满怀憧憬,也曾想和他携手相伴直至白首。
但事实让她明白,这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梦而已,现在梦醒了。
宋母上前抱住宋凌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累了,就睡一觉,以后再也不会累了……”
此刻母亲的安慰却让宋凌冬更觉凄凉,她哽咽道:“您后悔吗?生我这个没用的女儿。”
后悔生下她这个和父亲一般早早离去的女儿。
不能尽孝床前,不能陪伴左右。
宋母握住宋凌冬的手,眼中慈爱的目光未动分毫。
“不后悔,凌冬儿永远都是母亲的骄傲。”
宋凌冬一愣,颤声喃喃道:“谢谢娘。”
……
之后的时间,宋凌冬的身体每况愈下。
她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几乎陷入了无止境的昏睡之中。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这天,宋母搀着宋凌冬来到庭院之中。
太阳照在身上,宋凌冬却觉得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寒意:“娘,你……抱抱我吧。”
宋凌冬轻轻喘着气,呼吸都已变得虚弱艰难。
宋母抱住她,沙哑的声音如羽毛般轻轻荡漾。
“待你见到你父亲后,千万不要跟他顶嘴吵闹,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小时候不让你习武,是怕你疼怕你受苦……你爹爹真的很疼你……”
爹爹这个词,在宋凌冬五岁后,就没了印象。
她气若游丝:“嗯,我一定都听爹爹的……”
渐渐的,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眼前刺眼的阳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宋凌冬靠在宋母的肩膀上,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
侯府,书房。
一地凌乱的奏折公册让冷清的房间显得分外压抑。
谢时澜狭长眼眸布满红血丝,拧眉望着桌上未动分毫的酒壶发呆。
金宝小心谨慎地敲响了门。
“主子,您好几天都没去德臻阁了。”
“出去。”谢时澜嗓音沙哑。
金宝叹了口气,站在门口未再言语。
谢时澜恍惚着,倾身拿起酒壶。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谢时澜蹙眉正要训斥,金宝的话却让他倏地止声。
“主子,宋府老夫人到访。”
谢时澜猝地站起身,稳住虚沉的步子走去开门。
“母亲。”他拱手作揖。
宋凌冬母亲面色平寂,嗓音带着大悲后的嘶哑:“明日,定远侯可有空?”
谢时澜心一紧,宋名的不安如潮水般袭来。
“有空,母亲有何事?”他稳着语调问道。
宋凌冬母亲抬起红肿的眼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那来送凌冬入土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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