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茉正蹲在地上费力清理地毯上的污渍。
现在是白天,会所几乎没人。
她清理得专心,直到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为什么没联系我?”
苏以茉心重重一跳,但她强忍住了没回头,继续擦拭着地毯。
洛星北眉头皱起,他想过苏以茉可能有的反应。
骂他,打他,或者大哭大闹,总归不该是这幅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
这样的安静,突的就让他想起了六年前的庭审。
那时,苏以茉就是这幅沉默姿态。
沉默的认了罪,沉默的进了牢,从始至终,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过他。
而这种沉默突然就跨越了六年的时空,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像块石头般坠进他胸口。
洛星北深吸了口气:“阿茉,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能补偿你的都会去做……”
话没说完,他就见苏以茉直起身。
“咔啦”一声推起清洁车就走。
——她不想和自己说话。
洛星北明白这个行为的信号。
他紧了紧手,没再靠近,只注视着苏以茉走远。
她的背影单薄而佝偻,如同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妇人。
洛星北望着望着,突然想起从前的苏以茉。
那个永远充满活力,总是哈哈大笑的苏以茉……不见了。
自这以后,洛星北去娱乐城就变的频繁起来。
他每次来也只点杯酒,坐在楼上的看台,望着清扫卫生的苏以茉发呆,眼底幽暗让人看不清再想什么。
这天,清扫楼梯的苏以茉忽的被一个醉酒的男人拉住。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瞬间让苏以茉想起那段在监狱中的噩梦。
“放开我!”
她想要挣扎,可被监狱驯化的四肢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男人见此,却更是来了兴致。
“乖乖听话,老子不会亏待你。”
男人揽住苏以茉,急切的伸进她的衣服。
手掌接触到皮肤那一刻,凹凸的触感却让他一瞬毛骨悚然。
“我靠!”
他触电般收回手,正要破口大骂,背后就突的被一脚踹在了心口!
嘭!
男人倒在地上,酒被痛醒大半:“谁?谁敢踢老子!”
他一转头,就见洛星北眼神猩红:“她也是你能碰的?!”
那脸上噬人神色让他一个激灵:“对不起!对不起洛总!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
“滚!”
男人瞬间连滚带爬走远。
洛星北收起浑身戾气,看向缩成一团的问苏以茉,竟有些无措:“阿茉,你怎么样?”
他想上前搀扶,两人肌肤相触那一刻,苏以茉崩溃了,大吼一声:“不要碰我!”
洛星北一愣,就见苏以茉浑身颤抖着,狼狈的跌跌撞撞逃开了。
他没有追上去,还停留在对视的那一眼中。
那一瞬,他从苏以茉眼里看到的,是全然的惊惶。
他知道,那是长期活在底层的人才有的反应。
这六年……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洛星北突然不敢去想了。
半响,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关节处绽出血丝,他却毫不在意冷着脸离开。
第二天晚上。
苏以茉临时被指派去当了传菜员。
她端着精致的小天鹅蛋糕走进娱乐城最奢华的包厢,就看见洛星北和苏蜜糖。
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好像是苏蜜糖的父母。
看见那个中年男人的瞬间,苏以茉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表现出异样。
那是,多年前抛弃她和母亲的男人苏成德!
此时包厢内,苏蜜糖正戴着生日皇冠,打扮的如同公主一般。
她拉着苏成德的手撒着娇:“爸爸,你真要把公司股份给我做嫁妆吗?”
“当然了傻孩子,爸爸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所有的一切都是留给你的。”苏成德慈爱的回道。
苏以茉心头巨震,几乎端不住手中的蛋糕。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成德,又深深地沉默了。
将蛋糕放在桌上,苏以茉察觉到了洛星北的视线。
她没当回事,沉默的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她听着里面响起的笑声,心口迟缓的揪着疼。
临近下班时。
苏以茉刚打扫好卫生间,竟在门口遇见了苏蜜糖。
她连忙低头侧身让开,却被苏蜜糖挡住去路。
“喂,你,”她忽的按住苏以茉的肩凑近,“你是不是和北哥哥认识?”
苏以茉一僵,嗅到了一股酒气。
她瑟缩着退后了一步,又被苏蜜糖死死抓住手臂。
“我告诉你,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你别想做我们的第三者!”
第三者……
这个词敏感的撕扯着苏以茉的神经。
她张张嘴,吐出一句:“我不是第三者。”
说完,她抽出手臂,自顾自拖起垃圾离开。
苏蜜糖本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苏以茉的侧脸竟莫名和自己有些相似,醉酒的大脑突地闪过和洛星北刚认识时,他曾说过的一句话:你和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有点像。
苏蜜糖一下僵在了原地,连酒都醒了几分。
另一边,苏以茉拖着垃圾来到垃圾站。
一人高的垃圾桶,让苏以茉只得费力举起手中的垃圾袋往里扔。
突然,一旁的杂物跌落,眼看苏以茉就要被砸到。
“小心!”
一只胳膊及时拽开了她。
苏以茉惊魂未定的回头,就看见了洛星北。
她下意识就如触电般迅速退开。
洛星北若无其事收回手。
苏以茉就沉默的接着干活。
洛星北在一旁看着,烦躁的点起一根香烟。
他长身玉立,浑身矜贵,与酸臭的垃圾堆格格不入,却就这样一直看着一个女人做着最狼狈的活。
洛星北发现自己真的不懂苏以茉想做什么。
这六年,他承认自己是对不住她,但事已至此,她何必做出这幅样子,耿耿于怀,让大家都不好受。
等苏以茉忙完要走了。
他碾碎火星,突然问:“阿茉,你有什么想要的?”
苏以茉心头一颤。
这是典型的洛星北式发言。
他从不说自己想干什么,只问别人想要什么,然后利用这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譬如六年前,他公司出事需要人顶罪,给她的就是一张她等了好些年的结婚证。
苏以茉脸色一点点苍白,直直看进洛星北的眼底。
却见那里面深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半响,她反问:“你想要什么?”
或者说,如今的她,还有什么是能给洛星北的?
洛星北眼神一颤,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却重重砸在苏以茉的心上。
他说:“阿茉,离婚吧。”
洛星北感觉到苏以茉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
似乎通过他的眼神,看透了他这个人。
这一瞬,心理再强大的洛星北都有些不自然的偏移了视线。
他在等苏以茉提要求,只要提了要求,就是可以商量的交易。
等了许久,他听见苏以茉轻笑了一声。
“好,就两天后。”
她答应了,但她什么都没要。
洛星北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变得更加沉重。
他望着苏以茉离去的背影,静立许久,最终转身离开。
洛星北随意找了个酒吧,要了两箱烈酒。
一瓶接着一瓶的灌下去,他意识逐渐涣散……
深夜,苏蜜糖接到电话,赶来酒吧接人。
看见烂醉如泥的洛星北,她惊讶不已。
两人在一起快三年,她从没见过洛星北喝醉过。
苏蜜糖担忧地上前搀扶起他。
却突然听见闭着眼的洛星北低喃了句:“阿茉……”
苏蜜糖浑身一僵,脸色大变。
两天后。
苏以茉工作满了半个月,拿到了1500的工资。
洛星北一大早就等在了娱乐城门口,见苏以茉拎着个塑料袋出来,袋中似乎就是她全部的行李。
他微微一愣,很快掩饰过去,主动打开副驾驶座车门:“上车。”
苏以茉扫了眼那辆百万豪车,淡淡道:“我坐公交车去。”
说着,她就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洛星北只得无奈跟上,挤上了公交车。
一路摇摇晃晃,洛星北皱着眉下意识护在苏以茉身侧。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民政局,苏以茉沉默的取号、排队、填资料。
洛星北忽然就想起两人结婚那天。
苏以茉是那么快乐,她笑个不停,叽叽喳喳,而他当时却满心是公司危机,连拍结婚照都没露出半点笑。
出神间,苏以茉那台老式的旧手机突然响起。
他回过神,就见接听电话的苏以茉脸色突变。
接着,她不顾快排到自己的号,转头就走。
“你去哪儿?”洛星北拉住她。
苏以茉转头看他,眼神竟带上了一丝恨意:“我妈快死了,你不知道吗?”
那恨意钉入洛星北心口。
惊得他手一松,让苏以茉冲出了民政局。
他忽然想起,当初苏以茉入狱时,他许诺过要替她照顾苏母。
但苏母恨透了他,几次被骂得狗血淋头后,他便没有再上过门。
听见苏母快死了。
洛星北的心沉沉往下坠。
……
重症监护室外。
苏以茉失魂落魄的见到了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大概见过太多人生百态,没有问她这个女儿为什么这么久了才第一次出现。
他看着病历介绍。
“苏女士是三年前转到我们医院的,那时候她还是尿毒症中期,现在……已经错过了能做手术的阶段……”
医生的话,一字一句砸在苏以茉的心尖,心脏一阵抽搐的疼。
之前每次见面,苏母都跟她说:妈妈很好,你不用担心。
可原来,她坐牢的六年间,苏母每个月都是拖着病体,在长途火车上熬了一路来看她的。
苏以茉看着重症监护室里昏迷的苏母。
她浑身都插着管子,以前150多斤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苏以茉僵着手,推开病房门,一步步挪到苏母身边。
“妈。”她哑声喊,几乎不敢触碰。
苏母迷蒙睁开眼,看见苏以茉却笑了。
“出来了……出来了就好……”
她艰难的伸出干瘦的手摸着苏以茉的头发。
苏以茉再忍不住,扑在苏母的怀中,放声大哭,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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