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序看了眼陈熙熙，又看了看杵在门外的荣婉，脑子里一团浆糊，愣愣地问了句：“……你儿子？”
荣婉脸一黑，大步踏进办公室关上门，把左顾右盼看热闹的陈熙熙拎到身边，简短介绍：“我侄子。”
“哦……”萧序松了口，“那就好。”
荣婉掀起眼皮，嘴角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反问：“好什么？”
萧序一愣，闭紧了嘴不搭话，转而去看陈熙熙，问：“你怎么了？又打架了？”
陈熙熙还没开口，荣婉脸上更阴沉：“他经常打架？”
萧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所措望向陈熙熙，见对方投来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便紧急找补：“那倒也还好啦，这个年纪，你懂的……过来让老师看看。”
陈熙熙听话地靠过去，萧序帮他检查了伤口，就让他在椅子上坐好，给他找药水消毒。
荣婉就站在一边，抱着手臂等，房间里一片沉默，萧序工作起来也不爱说话了，专心埋头用棉棒给他消毒。荣婉也说不好为什么，眼神就转到她脸上去了。
和昨晚见面时不同，现在的萧序看起来是个安静又专业的卫生老师，头发用一个粉色的抓夹整整齐齐抓在脑后，两根龙须倔强地飘在脸颊边上，随着窗口吹来的微风，徐徐地飘荡起来。
荣婉就盯着她的这几缕头发放空，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充足的日光，洁净干燥的空气，竟让他产生了一丝困意。他又仔细端详了萧序的侧脸，圆润的婴儿肥，还有一对小巧的耳朵，耳廓泛着嫩粉色。
“行了，几个小时别碰水哈。”萧序干净利落地收拾完，猛一扭头，出乎意料地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不禁面上一红，急急避开视线，但下一秒又觉得这样反而心虚，便又不认输似地盯回去，但荣婉已经别过脸，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萧序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
“你回家还是要给他擦一下，药店买点药膏就行。”她叮嘱道，荣婉在手机上回了几条消息，终于舍得抬头看她一眼，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话题到这又结束了，重归寂静，万分磨人的寂静。
萧序咬了咬下唇，飞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朝陈熙熙笑笑，说：“你可以回去上课了哦，马上打铃了。”
陈熙熙本还想赖一会，不过既然是乔老师的话，也愿意配合下，朝她挥挥手就一溜烟跑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萧序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男人，酝酿着台词。但荣婉显得比她淡定地多，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站直了身体，向萧序道别：“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萧序愣住，下意识喊了声：“不许走！”
荣婉手都快放门把上了，听到这声厉呵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她，脸上真的就出现了那副懵懂无知的表情：“乔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萧序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荣婉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波澜不惊，看向她的眼神充满迷惑，要不是昨晚的记忆过于清晰，萧序当真要疑心自己是认错了人。
她坐不住了，腾一下推开椅子站起来，几步奔到他面前，铆足了劲：“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荣婉哭笑不得：“我说什么了？”
萧序只能帮他回忆：“昨晚你口口声声，说只要不在工作时间，你就给我联系方式的。”
荣婉嗤笑了一声，态度十足的居高临下：“我什么时候说了，根本没答应好吧。”
话音刚落，他看见萧序嘴角边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眼睛里也蕴着光彩，“看吧！你明明记得我！”
荣婉不说话了，他眼看着对方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呢？”
萧序的喜悦就瞬间凝固在脸上，她十分不解：“什么意思，所以你该履行承诺，把电话给我。”
她嗓门不小，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咄咄逼人，荣婉瞟了她一眼，久违地产生了好奇，当下甚至有股冲动，想把这个女人的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奇怪的念头。
这种无聊的小事，放平时他早就转头走人了，但今天不知是因为心情太好还是太差，竟也起了点恶趣味。荣婉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看到她褐色的瞳孔里，也倒映着自己的脸，缓缓吐出两个字：“我不。”
萧序怔了下，立马意识到她被耍了，不服气起来：“你怎么食言啊？”
荣婉低头，饶有兴趣欣赏这张气势汹汹的小脸，笑了笑：“怎么就食言了，我答应过吗，你有证据吗？”
萧序瞠目结舌，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们交警不是有执法记录仪吗！肯定都录下来了！”
荣婉看她的眼神中带了丝欣赏，随后温柔地浇了盆冷水：“可惜了，我没开。”
“……”
萧序哑口无言，脸上灰暗站在原地，看得出来受了不小的挫败。
荣婉乐子也看够了，懒得在跟她周旋，恭敬地朝她点了个头：“那我就先走了，乔老师。”
萧序呆滞了好一会，等人走了才一下子回过劲来，此时此刻她不服输的小宇宙熊熊燃烧，耳边有个声音在质问她：就这么算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身体比脑子先行动，萧序打开门就追出去，在教学楼门口截住了略显不耐烦的荣婉。
“你干嘛？”荣婉有点后悔了，他只是一时兴起，想逗逗这个纠缠不休的女人，没想到对方还真是狗屁膏药，比他想得要难缠多了。
“我们打个赌行不行？”萧序喘着气，但脸上神采奕奕，周身散发出别样的活力，这次换荣婉懵了，他问：“什么赌？”
萧序振振有词：“都说事不过三，如果我们第三次碰到了，你就得给我微信，知道了吗？”
荣婉沉默了一会，意识到今天不认真处理这个事是没完了，他只能严肃地告知：“我不谈恋爱。”
萧序愣了下：“我又没说要谈恋爱。”
荣婉更搞不明白她了，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挡住了一小片光线，看着自己模糊的轮廓在她几近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开口问道：“那你到底想干嘛？”
萧序实话实话：“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想认识你。”
这话听着怪，但放在她的逻辑世界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萧序是个彻头彻尾的感性主义，在情感问题上几乎只听从情绪的命令，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诚实一向是她引以为傲的品质，只是这个品质在荣婉面前显然不起作用。
荣婉完全不理解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在他看来，这个女人的意图动机过于明显，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偏偏本人还非要嘴硬。
“怎么说啊，到底行不行？”萧序见他不回答，也急了。
荣婉眼神怪异，反复打量她，但从这张过于坦白的脸上也并挖不出什么东西了，他一下子心烦意乱，敷衍式地挥挥手：“看你本事吧。”
说完就迈着稳健的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序性格上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她受不了一点点激将，且极容易被别人三言两语勾得上头。
荣婉一句“看你本事”，就像夏天扰人的蚊子一样，在她脑子里日夜盘旋，无法驱赶。白天上班忙碌，尚且能转移注意力，夜里万籁俱寂，灯一关眼一闭，荣婉那张冰山脸就跟鬼魂似地乍然现行，让萧序不能忘怀。
萧序不得不承认，她冰封多年的好胜心，被这个只见了两面的男人彻底点燃了。
从这天开始，每一天平凡的日子突然都变得缤纷了起来。萧序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非要深究，总感觉底下藏着个了不得的真相。不过要理清楚这些情绪太废脑子，萧序决定先将原委搁到一眼，只专注眼前重要的事。
平时她是个赖床体质，手机没响四五遍，是万万不可能从床上起来的；但这几天几乎是第一遍起床铃都没唱完，人就已经蹿起来，利索地刷牙洗脸吃早饭，一扫平时浑浑噩噩的颓态，精神到像刚打了一升鸡血。
对萧序来说，她的人生久违地出现了神秘的光彩，每天出门都饱含热望，期待能在路口看到那道身影，然后冲上去，狠狠欣赏他挫败的样子。
可惜让她失望了，连着一个多礼拜，她都没在路上看到荣婉，倒是看见了第一次拦她的那个交警。敦实的体型，一颗睿智的大脑袋陷在头盔里，大热天还穿着长袖制服，正在给路边违停的车辆贴条。
萧序看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这位交警，心里便有了主意，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跑回家，从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水，揣在怀里，又沿着这条街前前后后都搜罗了一圈，才发现目标，而后悄然靠近，脆生生地喊了声：“警察同志~”
敦实交警一回过头，立马就有一瓶冰水怼到眼前，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才发现被矿泉水瓶挡住的那张谄媚笑脸，不免眉头一皱：“什么事？”
“天气太热了，你们执勤太辛苦，喝点水吧。”吃到了前面几次的亏，萧序决定稳扎稳打，控制节奏，坚决不能打草惊蛇。
交警听了这话，眉头松动，放下了警惕心，和颜悦色：“谢谢你啊，不过我们执勤不能收民众的东西，心意我领了。”
萧序悻悻地收回手，只能走到一边，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踌躇了半天还是眼一闭，又厚着脸皮凑上去。
对方也迷惑了，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萧序把心一横，决定单刀直入：“跟你搭班的那位交警同志，最近不站这个路口吗？”
“哪位？”
“就是那个，高高的，皮肤很黑，长得还有点帅的……”萧序艰难形容着。
交警一听，回过劲来：“哦，你说荣婉啊？”
荣婉，名字还挺好听的。
萧序在嘴里默默复读了一遍这三个字，轻轻点了点头：“我最近都没看到过他，他被分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交警上下打量他，“你找他什么事？”
萧序说不上来，只能一口咬定，就是有要事。对方拿她没办法，只能漏了一嘴：“他最近休假了。”
这是萧序没想到的，她也顾不上别的，着急追问：“为什么休假了？他生病了？”
交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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