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颜乔的语气明明异常温柔,但严卓冉却听出她话中的不容拒绝。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严卓冉早就被冷得嘴唇发紫,加上数天未曾进食,早已饥肠辘辘。
而且当她靠近房门的时候便已察觉门外人影憧憧,想必门外也不乏护院侍从之流。
要想逃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一想起自己有负母妃所托,一腔冤屈无处可诉,严卓冉深感悲怆,一时红了眼睛。
“姑娘可是想家了?”
林颜乔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她落泪,便好言相劝,“姑娘莫怕,我家公子虽然嘴上没半句好话,但面冷心热,并不是什么坏人。”
本就心事重重的严卓冉被她的话所触动,不经意抬眸发现她一身粉衣竟有些污脏了,大概是刚才自己用力推攘,把她推倒在地上所致。
她有些愧疚,良久才吐出一句,“对不起,叫你为难了。”
林颜乔并不在意,反而一笑置之,“不过一套衣衫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反倒是姑娘脸上伤得这般重,大概遇到很可怕的事吧。”
严卓冉被她这么一说,连忙低下头,“吓着你了吧?”
林颜乔摇摇头,“一定很疼吧?”
疼?身体发肤上的疼痛怎么比得上亲眼目睹至亲所爱在自己面前消亡,那种锥心之疼?
严卓冉苦笑一声,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林颜乔见她稍稍放下戒心,便指了指床榻旁边的小桌,“那边有上好的创伤膏药,是公子特意让府里调制的,等换好一身干净衣裳,奴婢再给姑娘上药吧。”
严卓冉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眼中流露绝望之意,“将死之人,何须用药?”
林颜乔见她这般颓唐,一下子来气了,“姑娘此言差矣,蝼蚁尚且偷生,姑娘如今不过一时困顿,难保日后没有展翅高飞之时。”
严卓冉只当她这些话出于善心,心中不免感激。
林颜乔取来一套月白衣裙替她换上,又让小厨房的人送来几碟清粥小菜,摆到了严卓冉面前。
“大夫说你如今的身子不宜用大荤,对你脸上的伤口不利,姑且用些清粥填填肚子吧。”
严卓冉迟疑了一下,想着既然已经没有比眼下更差的情况了,不妨既来之则安之,先填饱独自再说。
一顿饱餐以后,严卓冉用上了特调的药膏,冰冰凉凉的感觉果真让她脸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全然不觉林颜乔掩门而去。
“公子,是我。”深夜时分,林颜乔来到李偌之的房门前面。
“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看到她的主子正在烛火之下拭擦着长剑,剑锋锐利,折射出瘆人的光。
林颜乔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反而无比自然地走到他跟前,向他伸出了手,“还是让奴婢来吧。”
李偌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剑递给了她,反而随手把剑放到桌上,“她睡了?”
林颜乔讪讪地把落空的手收回来,“涂了公子的药,她睡得很沉。”
李偌之点了点头,“等她身体养好了,给她一些盘缠,让她继续上路。”
林颜乔闻言有些急了,“如今缉拿公主的消息已经广告天下,想要寻获她的人多不胜数。既然我们已经得手,为何还要放她离去?”
“再说了,一开始公子不是打算用她来换取大梁国和凉凌国的交好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林颜乔跟随李偌之多年,对他的能力和抱负一直看在眼中,如今见他骤然改变计划,颇为不解。
虽然她也替严卓冉的遭遇感到可惜,但相较起大梁国万千无辜的子民,她更看重后者。
“林颜乔啊,你说我们算准了时间,在途径姜国之地候着严卓冉,为得到底是什么?”
烛光下李偌之眉间似有化不开的愁态,“我们把严卓冉送回凉凌国,的确能得到一时半刻的苟延残喘,但一段时间以后呢?”
“所以,与其在凉凌国脚下俯首称臣,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还不如放任严卓冉越过大梁国,到达姜国。”
“要是能因此挑起姜国和凉凌国之间的战事,到时候两败俱伤,兵力大减,岂不是正好减轻了这两个大国对大梁国的压迫?”
此计一成,大梁国正好渔翁得利,趁着这个时间休养生息,发展兵力。
因此这严卓冉是断然不能落在凉凌国手上。
他不仅要救她,还要护送她到姜国,让她得以成为搅动天下的棋子。
林颜乔闻言虽也觉得有理,但她却有另外的忧虑,“她如今容颜尽毁,也够可怜的,但公子啊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姜国国君不愿为此挑起事端,不肯出兵讨伐凉凌国,又该如何?”
李偌之低头笑了笑,“谁说一定要他出兵?”
林颜乔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晃了晃神才明白,“公子的意思是……用我们的兵马冒充姜国的士兵?”
李偌之斜着眼看向林颜乔,眼内似有欣赏,“也不枉费我这些年对你的调教。”
林颜乔被他那一双桃花一样的双眸盯着,瞬间脸色一红,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公子谬赞……林颜乔愧不敢当。”
李偌之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绯红,重新把桌上的长剑拿起来,细细端详,“你想出去吧,这几天我有些事需要处理,大概不在府上。”
林颜乔看着那柄长剑被他打磨得异常锋利,本就削铁如泥,如今更增一份杀戮之气。
她跟在李偌之身边,随他出生入死多年,也见证着他如何一步一步踏上太子之位。
那柄长剑上沾染的血,也有他的血缘至亲。
所以每当他拿出那柄长剑出来细细拭擦的时候,林颜乔便知道他动了杀心。
她知他懂他,心甘情愿守在他身边,只希望能多一点像现在这样恬静的时光。
只是两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谁又能置身事外?
她担心他的安危,但也知道他不喜欢腻腻歪歪、好奇多言的人,她也就不再过问,悄然退出了他的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林颜乔果真如李偌之所言,对严卓冉贴心照料。
只是当严卓冉旁敲侧击问及李偌之的身份时,林颜乔总是含糊其词。
有一次被问急了,林颜乔只好撒谎说他是商人之子。
但身居皇宫锦衣玉食多年的严卓冉,怎会看不出李偌之身上的贵气?
严卓冉虽然明知道林颜乔在撒谎,但念及她为人侍女,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于她。
半个月后,严卓冉虽然神情还是恹恹的,但身体已经调理好,脸上的烧伤也已经结痂,林颜乔便把早已备好的包袱和盘缠递到她面前,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一开始严卓冉还不相信,但见房外的侍从都撤走了,即使她试探着走出房门,也不再有人拦着她,她这才信了。
“姑娘,出了巷子一直往东走,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了。”
“记得出门在外,一定要戴上这斗笠,莫让别人认出你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林颜乔对严卓冉的即将离去有些不舍。
她拉着严卓冉的手连声嘱咐,生怕她路上有什么闪失。
虽说林颜乔并没有言明严卓冉的身份,但严卓冉直觉她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大梁国一直往东走,正是她的目的地姜国。
说来这半个月来,除了第一天见过李偌之以外,李偌之再也没有出现在严卓冉面前,这让她有些不解。
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舅舅了,严卓冉也顾不上这些枝末小事,换上一身男子装束,便要出发。
跃上屋檐的李偌之静静看着这一切。
眼看着头戴斗笠的严卓冉走出了宅门,李偌之这才放出了信号炮。
随着天边升起一缕白烟,沿路的乔装成平民百姓的死士马上得到命令,开始了对这个落难公主的暗中保护。
所幸严卓冉所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山路,加上此番乔装着实到位,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未见任何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