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远:“废话真多。”
章然:“行行行,我把你微信推给她了,晚会儿你记得通过一下。”
那支烟始终没点燃,最后被丢进垃圾桶。出发前,沈怀远绕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包新的。
车子开上高架桥,果然不出所料,堵得寸步难行。
沈怀远踩下刹车,斜眼看向中控台上震个不停的手机,周尧的电话平均每十分钟打来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讨债。
他不耐烦地挂掉电话,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而后指尖停顿,还是点进微信,刷新后,除了周尧没有任何新消息和好友申请。
前车半天没动静,手机变得过于安静,只剩下鸣笛声此起彼伏。沈怀远想了想,重新关掉静音,选择把周尧微信拉进黑名单,再次把手机丢到一边。
夜色漫上来,高架桥外汇集了点点昏黄,在喧闹中筑起繁华的夜。
驾驶座车窗全降,伸出一只手,手肘松弛地耷拉着,修长指尖夹着烟,烟灰续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猩红混入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沈怀远仰头往后靠,侧过脸,垂眸看向副驾驶座上安静漆黑的手机,然后不动声色地转回来。他含烟深吸一口,看着烟雾在车内缓慢升腾,像拼出一面模糊的镜子。
火星明明灭灭,黑色SUV开始在车流中缓缓前进,又在下一次停滞不前时踩下刹车。
来来回回,堵了将近二十分钟,前路终于畅通。
沈怀远做事从不犹豫,一脚油门,从亮绿灯的十字路口飞驰而过。
手机再次发出震动音,传到指尖隐隐发麻。周尧话密声音高,在安静的车厢内格外突兀,沈怀远单手打方向盘,心不在焉地听着。
周尧上来就问:“你是不是把我微信拉黑了?”
沈怀远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吵死了。”
周尧咬牙:“半个小时了哥!你知不知道我等得多无聊。”
左转后,CBD最高的那栋楼映入视野,周尧压低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我靠,身后有对情侣分手,太他妈精彩了,那男的背着女朋友去相亲,真不是个东西。我刚才偷瞄了一眼,那女孩长得贼仙,你说我要不要路见不平一下,说不定明年你都能来参加我婚礼了。”
“周尧。”沈怀远停好车,歪头看了眼后视镜,“跟前有杯子吗?”
“什么意思?”
“先照照镜子。”
沈怀远关上车门,往电梯方向走:“人呢,贵在有自知之明。”
周尧:“?”
车钥匙在指尖转过两圈,他慢悠悠地补上:“可惜你没有。”
“你他妈——”
脏话入耳前,沈怀远利落地挂断电话,电梯内位置宽松,角落里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他插兜站在中间,离顶灯很近。
电梯快速上升,忪陵市的浮华夜景在身后展开。角落里,两个女生正小幅度地互相推搡,电梯门打开后迫不及待地叫住沈怀远。
“那个……我跟朋友第一次来忪陵玩,人生地不熟,请问你是本地人吗?”
他们站的位置正好挡在电梯口,沈怀远背对人群,往右边侧了侧,耐着性子回答:“不是。”
两个女生跟随他挪动,羞涩地举着手机:“那你经常过来玩吗?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口袋里传来震动。
沈怀远低头点开微信,是工作群在艾特他,汇报测试进度。
两个女生见他拿出手机,以为有戏,小声商量着要不要提议拼桌一起吃饭。
有人从餐厅出来,径直走向电梯口,从他们背后擦身而过。
沈怀远正在打字,手一顿,似有所觉地转头。
不远处,电梯门刚闭合完毕,红色数字开始往下掉。他收回视线,表情疏离地晃晃手机:“抱歉啊,我也第一次来,人家还没加我。”
定的位置靠近中心走廊,很好找。沈怀远坐下时,菜已经上的七七八八,他大爷似的拿过周尧刚盛好的汤:“谢了。”
周尧扔下汤勺,很不爽:“什么都抢,属狗的吧你。”
说完,见他低着头,难得没还嘴,好奇道:“看什么呢?”
沈怀远按灭手机,丢到一边,想起自己一路来的反应,勾唇低骂一句:“啧,出息。”
周尧没听清:“说啥呢?”
“吃你的饭。”
周尧开的餐厅刚起步,时不时要拉人审判一下当地爆火的餐厅,作为合资人的沈怀远深受其害。
他尝了一口汤,用表情给出最直观的反应:“什么玩意儿?这么腻。”
周尧拿起碗边精致的名条,念出菜名:“回南天。”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招牌汤呢。”
沈怀远皱眉,嫌弃地撂下银勺:“真难喝。”
“嚯。”周尧碗一放,突然来了兴致,“你猜刚才后面闹分手那女孩,临走前说了什么?”
沈怀远没兴趣八卦,随口应付:“说人话。”
然后,他听到周尧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
这天,宋婉睡得很早。
她的睡眠一直不好,中间醒过两次,干脆爬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公寓里只有小厨房亮了灯,从小窗望出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垃圾车发出机械的运作声,正挨个收集城市昨日的边角废料。
泡面锅咕嘟咕嘟地冒热气,面饼丢进去,打散的蛋液爬在软乎乎的面上。
宋婉靠在旁边静静等,拿手机查看消息。十点多的时候,雎静问她要不要和大家去酒吧玩,可以带小谈总一起。谈逸明也发了很多条,大概是怕打扰她,这种时刻也没想直接打电话过来。
面煮好后,连同小锅一起端到餐桌上。
拉开椅子坐下,宋婉重新拿起手机,与谈逸明的对话框旁,红色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在凌晨两点半的时刻。
她没点进去,指尖轻轻左划,删掉了对话框。
宋婉的感情经历大片空白,谈逸明是她的第一任男朋友。相识一年半,在一起五个月,如今终于可以坦然承认,她并不擅长恋爱,只是很擅长模仿。
雎静说她是完美女友,她则把讨人欢心的惊喜归为投其所好,基本来自于对外界情感的观察。
这让她可以很轻松地达到标准。
可恋爱终究不是解析题,就算答得再完美,不合适的关系最终还是会走向破碎。
宋婉拿起筷子,把黏在一起的蛋搅碎,夹起来吃了一口,咀嚼的动作缓慢停住。
面煮的过软,失去了原本的劲道。
她转头看向流理台,调料包安静地躺在上面。几乎同一瞬间,宋婉想到谈逸明口中寡淡的自己。
谧境那道叫作“回南天”的羹汤,也是这种软腻的口感。
面没吃两口就倒掉了,餐具胡乱丢进水池没洗,她直接躺回床上睡觉。
再睁眼,刚过六点,宋婉收拾好出门吃早餐。
公寓一梯两户,她住在十七层。走近电梯时,隔壁老太太好心伸手,替她拦住门,牵着狗绳笑呵呵地打招呼:“小姑娘起这么早?”
宋婉加快脚步走进去,礼貌道谢:“昨晚睡得早。”
小狗见人就往上扑,老太太把狗绳绕了两圈,往回扯:“现在年轻人作息乱得很,我那小孙子三更半夜还抱着平板玩游戏,你这生活习惯真不错。”
宋婉抿唇笑,没接话,低头一看,小狗正用力咬她的裙角,是一只纯种的雪纳瑞。
“汪汪,松口!”老太太呵斥两句,小狗咬得更欢了,她弯腰抱起狗,哎呦一声,“它好像很喜欢你的裙子,我记得上次那条就咬住不放。”
宋婉今天穿了件褶皱棉裙,鹅黄和海蓝色拼接。她亮眼的穿衣风格与复杂口味高度一致,用雎静的话说就是,脸蛋和生活习惯像两种人格,各过各的,反差感倒是为她添了几分人情味。
“是吗?”宋婉躬身,伸手在小狗脑袋上抚摸了两下,“那下次送你件一样的,好不好?”
小狗伸长舌头哈气:“汪!汪!”
老太太笑:“怎么什么都要呢你。”
告别邻居,宋婉在小区门口解决了早餐,提前半小时抵达工作室。
与每个稀松平常的早晨没有任何区别。
雎静进来时,宋婉正在浏览春夏系列的后续反馈,她顺手把咖啡放在桌上:“喏,宋宋男朋友买的,给你抢了杯,我好吧。”
宋婉抬起头,面露疑惑。
雎静挤眉弄眼:“不是上次那个,新的。”
说完,身后立马传来一声反驳:“还不是男朋友!静姐你别乱说!”
“害羞啦?”雎静抿了口咖啡,冰的牙齿打颤,“嘶,好爽。”
她勾了个椅子过来,坐在宋婉旁边:“你呢?战况如何?昨晚怎么不回消息,不会是……”
眼底的深意呼之欲出,宋婉拿起咖啡,自动避开她的八卦雷达,躲去露台。
西区这片基本上都是低矮的独栋小楼,绿化很漂亮,对面是一家私人心理咨询机构,浅蓝色外观,新开没多久,平时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太阳卷着淡橘色的薄云,一层层铺开日光。
咖啡冰得人立马清醒,让宋婉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
最后的场面闹得很难堪。
他们本可以体面地吃完最后一顿饭,结束时,宋婉会提分手,然后回到各自的轨道。
偏偏在第一道招牌菜上来时,谈逸明邀功似地给她夹菜:“虽然我第一次来,但这菜肯定合你的口味,尝尝?”
宋婉盯着盘里的笋丝,忽然没了吃完这顿饭的耐心,她平铺直叙地戳破他:“情人节那天的菜品里也有这道,你应该尝过。”
对面的人笑容僵在脸上。
“还有,”宋婉静静看向他,“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你了。”
这大概是宋婉在这段不算亲密的关系里,第一次表现出锋利的一面。
谈逸明眼底闪过慌乱,很快张口解释:“你看到的就是今天临时要见的熟人,她正好来这边,顺路搭车而已。”
“情人节那天,你说有公事处理。”宋婉无视他的话,视线缓缓向下移,停在敞开的西服上,“所谓的公事,就是穿着我送的礼物跟别人吃饭吗?”
“那天真的是——”
“抱歉,我还看了你的账单。”宋婉没耐心地打断他。
现代通讯工具大多藏有秘密,宋婉从不好奇。关系之外,他们首先是独立个体,各自保留私人空间,是信任也是底线,没想到难得的过界是用来撕破脸。
宋婉抬抬下巴,示意他面前的手机:“豪华游艇情侣票,香槟,玫瑰,蛋糕,来自便利店凌晨三点的闪送。”还是计生用品。
谈逸明这次惊得瞪大眼,表情紧绷成揉皱的卡纸,僵硬又难堪。
宋婉慢慢往后靠,声音像一蛊冷酒,平滑地往外倒:“放心,我只翻了你前几天的假期。”
她很不喜欢处理棘手的矛盾和冲突,雎静说过她属于越生气会越冷静的类型,很容易逼得对方气急败坏。
六点耗到八点,这顿晚餐还没真正开始。餐厅突然响起悠扬的小提琴声,以极其违和的背景乐挑起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
谈逸明从慌乱到沉默,张张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开场白,来反驳那些毫无攻击性的,甚至称不上指责的话语。宋婉很聪明,那些清理干净的消息列表和通话记录,他摆在她面前,她似乎连看都没看,却通过账单轻而易举地掀了底。
他有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