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才能再相见,她定要好好地看看他,从他下了马车开始,到他上了九丈高台为止,她定要看个清清楚楚。
看他簪着什么样的玉冠,穿着什么样的长袍,看他腰间佩戴的璎珞玉环,
忽地指节挨了重重地一敲,小霜吃痛低呼一声,忙收回了双手。
裴孝廉道,“收回去!裴某面前别耍小聪明!”
隔着帷幔看见裴孝廉手中的弯刀摆弄了一下,这才知道方才敲她的正是那人的大刀。
小霜悒悒不乐,却也只能忍了下来。
想必是谢临依旧不信她。
明知裴孝廉憎恶她已是达到了极致,依旧留他在车外把守,看管她如同要犯。
她垂头按揉一双发红的柔荑,好一会儿依旧痛得缓不过劲来。
待回过神来,才惊觉魏使的车驾早就停了下来,有四五人跟着沈宴初已路过王青盖车,往长乐宫的高阶上走去了。
只看得见他们穿着魏国的袍服,四月底的风灌满了他们宽大的袍袖。
小霜眼眶蓦地一红,她错过了大表哥。
但愿今日离开燕宫之前,还有机会再看上他一眼。
隔着帷幔,裴孝廉阴阳怪气地哂笑起来,暗戳戳道了一声,“不知廉耻。”
小霜心中生恼,却还是平静问道,“裴将军,如何是不知廉耻?”
那人嗤笑,“你便是不知廉耻。”
小霜恼极,这厮小人!
猢狲!
老贼!
衣冠狗彘的搅屎棍!(出自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意为猪狗不如。)
这一夜便是这厮在谢临跟前煽风点火,屡屡想要她死,他到底算什么东西!
诚如公子许牧所言,一个破护卫将军罢了!
一股无名火气自心头猛地窜起,瞬时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是好脾气能隐忍,即便不算有玺绂封号的一郡之主,却也是上过战场杀敌的人。
魏人在燕国就这么任人践踏欺辱么!
她缓缓掀起了嵌在短案中的青铜方鼎小炉,被砸得发红的素手轻掀帷幔,平声问道,“将军家中可有母亲姊妹?”
裴孝廉冷哼,“裴某家丁旺盛,自然有!”
小霜笑着,“将军的母亲......”
旋即直起身来,将青铜方鼎小炉猛地朝裴孝廉的后脑砸去,咬牙切齿道,“怎么教养出你这么个睚眦必报的禽兽来!”
这青鼎炉因是青铜所铸,因而极硬,内里又盛满了兽金炭,炭虽不曾燃,但亦是哗啦啦倾了他一身。
裴孝廉被这一炉子砸得发蒙,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刚要转头,小霜又猛地一炉子砸了下来。
她用了十分的力道,裴孝廉的后颅立时淌下血来。
那人大怒,裂眦嚼齿低喝一声,“魏贼!”
登地转身将小霜扑在身下,一把拔出大刀便要朝她颈间劈去。
小霜亦是怒目低喝,“你敢在宫里动刀!”
宫中动刀是死罪。
何况此处正是长乐宫殿下,大殿之内有王公,有魏使,有燕国百官,裴孝廉握刀的手攥得青筋暴突,到底是不敢造次。
饮恨起身,反手抹了一把血,咬紧牙根逼出一句话来,“别落到裴某手里,不然定叫你往阿鼻地狱走一遭!”
必是恨她入骨。
那人已撕下里衣自顾自往头上包mmzl扎,那素白的布条很快便染了红。
小霜冷笑,“燕庄王未薨,裴将军便早早戴了孝,可是要咒大王死?”
裴孝廉身形一僵,继而大怒,一把从头上扯下布条便往小霜脸上摔去,“魏贼!”
他只不过是发泄愤恨,因而将布条摔了过来,小霜却牢牢攥在了手心,“将军好心,竟把罪证交于了我,我必转交公子,请公子治罪!”
裴孝廉目眦尽裂,低喝一声,转身便要去掐她的脖颈,“魏贼!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霜道,“我要见魏使,想要将军暂离此处。”
裴孝廉拧眉片刻,“仅仅如此?”
小霜笑着扬起手中的布条,“将军辕门那一箭已算是报过一刀之仇,将军需起誓,以后不得再为难我!”
裴孝廉脸色铁青,向来是他要挟旁人,哪有旁人要挟他的道理。他仗着自己魁梧力道大,直接猛扑上去要夺下布条。
小霜一闪,抓牢青鼎炉作势要砸,“将军!我现在大喊一声,公子听见必会出来,到时,将军定是死罪!”
裴孝廉便不敢再动手,人退后一步,声音亦缓了下来,“魏贼,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小霜不卑不亢,“是将军逼我。”
“公子被你蒙骗至今,只怕将来燕国因你生乱。”裴孝廉肃然道,“裴某杀你,不是因那一刀之仇,是为公子而杀,也是为燕国而杀!”
小霜徐徐放下了青鼎炉,望着裴孝廉前额那不断淌下来的血,不紧不慢地将布条藏在怀中,“将军不必给自己找托辞,我只问你,你应还是不应?”
裴孝廉冷脸不言,一手挎刀,牙关咬得咯噔数下响。
嗬,这莽夫也有被人拿捏的一天。
小霜眸色清冷,轻言浅笑,“若应,你我日后相安无事。若不应,今日便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第98章大表哥,我害怕
人虽在笑,话却决绝。
她在与裴孝廉进行一场不见刀枪的较量。
那人横眉立目,前额的血还在往下缓缓淌去,想必方才被青鼎炉子砸得狠了。
小霜没什么怕的,她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而裴孝廉家中兴旺,还是个护卫将军。
小霜死得起,裴孝廉死不起。
燕国的律法如何她不清楚,但诅咒大王的罪名裴孝廉必担不起。
轻则赐死,重则诛杀九族。
那人虽鲁莽,但却不是傻子。
这片刻之内,小霜能想到的,那人必也想了好几个回合。
终究是裴孝廉先退让了,虽还是一身危险的气息,但到底是微眯着眼睛点了头,“好。”
小霜脑中清明,“公子若问起将军是如何受的伤,将军如何作答?”
裴孝廉暗暗咬牙,“是裴某自己撞了头,与旁人无关。”
“哦。”如敲冰戛玉的一声,“那将军便该去清理好伤口,免得露出破绽。”
应了便该暂离此处,留她单独与沈宴初见面。
裴孝廉朝她伸出手来,“但布带得给裴某。”
小霜不肯,一双桃花眸子端端正视着她,毫不退让,“将军的品行,我不信。”
“但若将军信守约定,我回魏国时自会奉还。”
裴孝廉极力克制着恼怒,却毫无办法,只得悻悻地下了王青盖车,将要走开时,又别过脸朝车内说了一句,“裴某不会走远,便在暗处盯着。公子不许你说话,亦不许你下车,你最好记得。”
小霜平和回道,“那将军便看好了,魏使走了,将军才能回来。”
裴孝廉又是冷哼一声,捂着伤口转头不见了。
小霜缓缓舒了一口气,裴孝廉岂是那么好招惹的人,适才但凡哪里出了错,必是被他杀死在王青盖车上了。
心有余悸,想到谢临生性多疑,一点马脚都能被他瞧出来,小霜忙将青鼎小炉子嵌进短案里,又把掉落的兽金炭收拾妥当,好在那莽夫的血并不曾滴到马车上来。
方才的争斗好似从不曾有过。
这才放下心来,在马车里静静候着,那莽夫果然藏好了一时再没有来。
小霜急切地往大殿内瞧,殿内不知在议什么事,久久也不见人出来。
但心里揣测着,昨夜才有宫变,明日魏使又要归国,眼下既是正式的朝会,必有许多事要议,想必还要好一阵子。
她想,大表哥必在殿里与谢临周旋,亦与燕国朝臣周旋。
他那样风姿卓越的人,必如庖丁解牛,左右逢源。
果然总有大半日过去,眼看着日上中天,朝会才散,殿内诸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小霜一眼便看见沈晏初。
殿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眼看着他与魏国使臣下了九丈高台玉阶,穿过宫阙,沿着铺满绒毯的宫中大道走来,离王青盖车越来越近。
小霜的心砰砰乱跳,一双柔荑紧紧握牢云纹玉环,若不是谢临已警告过她不许出声,亦不许下车,她真想拽下帷幔,叫一声“大表哥”。
不必说什么,只一声“大表哥”便是最好的告白。
他必是什么都懂。
他走得越来越近,身后的使臣低声正在说着什么,小霜没有去听,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走在最前头的端方君子。
他经过王青盖车,小霜以为他就要走了。
没想到他竟然停了下来。
他颀长的身影沐在晌午的日光里,好似谪仙一般周身发光,他淡淡的影子透过帷幔覆在她身上。
小霜伸手去触帷幔,就好似触在他的衣袍。
帷幔是暖的,她的掌心、指腹是暖的,他的衣袍便也是暖的。
她能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蜜香。
他竟然温声开了口,“还记得我的话吗?”
小霜心神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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