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润生见如此,也没叫添菜,就在她对面坐下将就着吃起来……
第146章 中秋(一)
看到一向讲究吃素的陆夫人将这家常的香菇鸭信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还舀了半碗野鸡崽子汤,不知为何,陆润生心里竟不是滋味儿。
通常一个人若是什么事也不干什么事也不想,便能有心思花在吃穿用度上,一旦劳心劳神起来,吃饭也将就,穿衣也将就了,若心力耗费太多,更是忍不住想吃荤,可以想见夫人管家有多么辛劳。
陆润生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边喝汤边道:“府里事多,你又身子不便,劳累太过反而不好了,不如仍旧让月如操持罢!”
陆夫人却以为陆润生反悔了,她冷笑着瞅了眼他,“累什么,我没什么累的,只要这一家子人少给我添乱我就累不着。”
“可我瞧着你都清减了。”
陆夫人微微一顿,掀眼皮子瞧对面的人,见他眼角多了几道褶子,鬓边略有斑白,那白是什么时候染上去的?
她心下一震,不禁抚了抚自己的两鬓,像是突然发现两人都已不复年少,她心生感慨,动情地道:“你也老了,润生,我们都老了,”说着,亲手搛了块鸭信到他碗里。
陆润生看着碗中那小块鸭信,心中五味杂陈,夹起来慢慢吃了,他看向陆夫人,陆夫人却垂眸不看他,假作无意道:“此番回来再不出去了罢?”
陆润生语重心长道:“我也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折腾几年,此番是因钦差被刺,圣上震怒,朝中无人可用,才不得不派了我去,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案子,便有,我也不去了。”
陆夫人淡淡嗯了声,她其实有更要紧的话问,但此处人多眼杂,不便多说。
于是,夫妻俩用罢饭便一同回了重霄院。
各自沐浴更衣后回到内寝,把守夜的奴婢都遣退了,同榻而眠时,陆夫人才终于问出了自己两日来的疑惑,“昨儿你去宫里,怎么耽搁了这许久?”
陆润生道:“不过圣上多问了两句话,并没有别的。”
屋内只有床头两支蜡烛亮着,微微偏过头,便能看见对方的侧脸,陆润生的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看不真切,陆夫人说:“你骗骗她们就罢了,在我跟前还不说实话么?”
陆润生这才卸下面具,深深叹了口气,被窝里,他的身子靠向陆夫人,见陆夫人并不反感,便伸手轻轻地拥住了她,陆夫人倒有些不惯,微挣了挣,没挣脱,她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话就说,这是做什么。”
“夫人,为夫就想抱一抱你,”陆润生望着妻子近在咫尺的眼睛,将她拥得更紧。
妻与妾终究是不一样的,邱姨娘和孙姨娘在陆润生心里,色占上头,她们像这所宅院的花草,为的是愉悦他的身心,所以他爱她们的温柔小意,讨好笼络;但陆夫人不一样,她是这宅邸本身,岿然不动,她在,这个家才在。
年轻时他还不很觉得,年纪越大他越参悟得“夫妻”这两个字的分量,是以当官场的尔虞我诈令他身心俱疲时,他首先想来夫人这里寻求慰藉,而陆夫人也当得起,她确实是这宅邸里最稳得住的人。
陆夫人教他抱了会儿,身子放松下来,语调也温柔下来,“润生,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叫夫人忧心。”
“你不说才是叫我忧心!”
陆润生低头默了会儿,才终于肯将事情告诉夫人。
原来陆润生原以为四月便能将案子了结,他再把涉案官员押解进京,的担子就卸了,可偏偏这时又出幺蛾子,先是查抄的账本不翼而飞,紧接着有人翻供,于是此案又重审了一遍,这回,把五皇子一党牵扯进来了,他作为此案主审官,朝廷地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骑虎难下,不得不往深了查,如此顺藤摸瓜,京城至少五位四品以上大员受牵连,包括三皇子母妃柔嘉贵妃的母家定远将军府,所以昨儿的奏报才费了些时候。
“那圣上的意思呢?”陆夫人蹙眉问。
“三皇子一党,圣上自会酌情发落,至于三皇子,一月之内即刻赶往封地。”
陆夫人听出了点儿意思,她挣脱陆润生的怀抱,偏过身子面对他,“酌情发落,什么是酌情发落?斩草不除根,你们又同朝为官,他日他们岂不要报复你?”
“正是这话!”
“呵!他们倒真做得出!”陆夫人右手枕着脑袋,将前因后果细细思量了一番,冷笑道:“圣上是真拿你当刀子使,也是真没给你留后路,他在位时能护你,不在位时还不知怎样呢?我祖父说当年朝中掀起大案,已致仕的首辅牵连其中,后也叫判了株连九族,连他老人家的尸首都教从棺材里挖出来鞭打……”他眼中是深深的茫然,陆润生不寒而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夫妻俩双双紧抱在一起。
伴君如伴虎。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陆夫人从恐惧中渐渐清醒,她摇了摇陆润生的胳膊,“只是不知圣上身子如何了?”
“昨儿议事时始终有太医随侍左右,但圣上龙体并无违和。”
“那我们便还有日子布局,润生,”陆夫人定定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深重的悲伤,“想来我们是错了,什么公忠体国,公正严明都无用,紧要时候人还得为自己打算。”
陆润生道:“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年少轻狂,无知无畏,没为家族留后路。”
“我又何尝不是呢?”陆夫人收回目光,渐渐颓丧下去,“我年轻时只知置气,没为大局考虑!”
不同于其他公侯世家,陆家是靠着救驾有功封爵的,之后也只能依靠圣上的信任和重用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圣上用的是他的公正,可人一旦太过公正刚直,便必然得罪人,譬如三皇子五皇子,他都得罪过,尤其是五皇子。
也或许他曾有机会与金陵门阀世家结为同盟,然但凡圣上察觉他有此举,便敲打他,有意将他培养成无党无派的孤臣,如此他唯一可仰仗的只有圣上。
当年他本可以借助岳家融入门阀圈子,从而挣脱圣上的绑缚,偏那时他与陆夫人感情疏离,加上年轻气盛不愿低头,又正得圣宠,因此并不在意,直到如今圣上垂暮,靠山将崩,他才想到谋求后路,只是留给他们的日子不多了。
第147章 中秋(二)
下过那几日的雨后,天气逐渐转凉,树叶枯黄,风一吹便落了一地,脚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响。畅和园内各色花儿——蟹爪菊、海棠、木槿花开得如火如荼,外围装点的几株矮小的橘树上,挂了一个个黄灯笼,婢子们路过,无事时也摘一个吃。
今年的中秋是陆夫人接手内宅以来办的头一宗大宴,早一个月便在预备,她对以往中秋的节目很不满,年年在翠微堂看戏,乏味枯燥之极,因此今年她想了个新样式,将中秋宴摆到了汀香水榭,临江赏月,别有意境。
另她还请了两位乐艺高超的女先生,一琴一箫在湖心亭中合奏,曲声随风飘过江面,水榭中人听着只觉悠远飘渺,身心俱醉。
席上菜式自然也照着陆夫人自个儿的喜好来,譬如香菇金丝、菊花发菜、珊瑚燕窝,素菜荤做的三烧鲜猴头、爆浆五色红等,当然也有老太太爱吃的松鼠鱼tຊ和藕盒,合陆润生胃口的盐水鸭和清炖鸡孚等,另有各色馅料的月饼,及其余荤素冷热点心二十几碟。
可在老太太眼里,大节下一家子聚在一起,图的是个热闹,专门搬到水边来赏月,月亮是澄明了,曲子也高雅了,意境接近于诗了,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饭桌上,陆润生察觉老太太话少,便讲些在浙江的有趣见闻来引她说话,老太太初时捧场接两句,后又意兴阑珊,做出不高兴的样子,陆润生便给邱姨娘使眼色,邱姨娘对他心有芥蒂,只当没看见。
于是场面上便冷了下来,一直到宴会过半,老太太终于忍无可忍,道:“这琴声太过幽怨,听着意头不好,我还是爱看戏。”
陆润生瞅了眼陆夫人,陆夫人立刻道:“戏也有,正要上呢,”说着吩咐了薛妈妈几句。
不多时,湖心亭中弹琴吹箫的女先生下去,笛箫和背景搬上来,后上去几个画浓妆的戏子,身着飘逸脱俗的水袖,头戴镶珠嵌宝的冠子,远远看着,如鬼魅一般。
鼓乐声毕,旦生起了个长长的调子,如深林中怪鸟啼鸣,接着便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有时如溪水潺潺,又如浮云出岫,相和的只有笛箫,却并不显得单薄,一时连陆润生也听得入迷,叹道:“《牡丹亭》还能唱成这样子?”
陆夫人颇为骄傲地向席上众人介绍:“这昆曲戏班子是江南才子柳知愚调教出来的,唱腔全无一点烟火气,唱的曲儿要么是他特作,要么是在原作上改进的,因而听起来不同。”
老太太直蹙眉,她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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