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从来都是这般念下去的吗?”
管事没有看母亲脸上的灰白,如实回道。
“不是的。”
母亲顿时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吃这种苦头,指不定如何偷懒蒙混过关,枉我……”
“二小姐都是跪上一整天。”
第0003章 念生先生乃苏锦雪
胡管事忍不住出声打断了。
“她那时候太小了,时常念错。虽只是九十九遍,却要从三更天念到天黑透。”
“日日跪到最后,都是被奶娘抱着回的院子。”
因为跪得太久,我在回院子的时候,已经疼到站不起身子了。
膝盖更是肿到褪不下身上的棉裤。
祖母动了怒气,因此敲打她说,早晚会因为自己的狠心悔不当初。
她冷笑着顶嘴:“我只后悔,为了全您老人家的心思,生下替代品,往我纪瑶薇心窝里捅了刀子。”
那时候我还那般小,捧着药碗站在祖母廊下,听到了自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替代品。
哪怕我腿上的溃烂已经足够疼了,也比不上胸口沉闷的钝痛。
祖母心疼地红了眼眶,我怕她伤心,龇着缺了的门牙,用力地笑。
她却哭得更凶了,为了个不值得的替代品。
“所以……”
母亲突然出声,将我思绪拉回。
她攥紧掌心,强装了几分镇定。
“所以,阿锦的膝盖,当真是跪坏的?”
“不是因为翻墙玩耍摔的,而是……是因为我?”
管事目光淡淡,落在母亲脸上意味深长。
“二小姐最是乖巧懂事,老夫人规矩也严,攀高爬低的事,绝不是她能做出来的。”
“那般年纪的她,日日夜夜求的都是大小姐平安顺遂。”
“奶娘央她也为自己求个圆满,她却说,阿姐圆满了母亲便圆满了,母亲圆满了,多余的阿锦便也圆满了。”
胡管事撒了谎,我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在我的大惊里,胡管事勾了勾嘴角,冲母亲认真问道。
“夫人啊,二小姐,当真是多余的吗?”
母亲身子因那句质问,莫名一颤。
却毫不犹豫回了一句。
“顶替了纪瑶薇的位置,她就是多余的。”
没了礼佛的心情,她拂袖而去。
胡管事捏着我送他的那串菩提,眼圈泛红。
“小姐才不是多余的。”
“小姐是府上最好的小姐。”
“欺负我小姐的狼心狗肺们,你们都该死!”
“小姐啊,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都错了。”
我心下一惊,来不及看清满眼恨意的胡管事往府外递出去了什么,便被母亲带到了父亲书房外。
我飘进书房,看到房中的贵客是文墨店的掌柜。
父亲拱手相邀,兄长态度恭敬。
“念生先生,可愿一见?”
宋掌柜面色一怔。
“沈大人与公子,怎会不知念生先生?”
父亲兄长皆是一惊。
“沈公子当年要与宁王相交,宁王避而不见,便是念生先生拿了一幅笔墨送去宁王师父府中,公子才得了引荐,能与宁王在画廊里偶遇的。”
“那幅画,还是我亲自送出去的。”
父亲兄长是有惊又喜。
“这么说,念生先生是知道我儿见循的?甚至愿为我儿前程指路,定是万分看重才是。”
兄长更是激动不已。
“如此,我更要当面感激念生先生才是。”
“掌柜莫要推辞,定为我们引荐一二。”
宋老板神色奇怪。
“何须在下引荐。”
“那念生先生,就在贵府。”
“乃令千金,苏锦雪。”
父亲与兄长,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第0004章 二小姐没了
好半天,兄长才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说,是谁?”
“二小姐,苏锦雪啊。苏大人不喜她过分招摇,她便以念生先生为笔名,卖出数副笔墨,为城外灾民们施粥三月之久。”
“苏大人,竟连这点也不知?”
朝堂吵着要赏赐的大善人。
皇子们挣破头要请的先生。
文人墨客争相求见的大才子。
竟是被他们厌弃到扔到庄子上等死的苏锦雪。
他们不服气。
“不知道偷了谁的笔墨,沽名钓誉欺骗世人。”
“连念生先生也敢冒充,她真是死性不改,不知死活。”
父亲背着手,神色复杂。
“能通过她找到念生先生,也算走了捷径。待她回府后,让她乖乖给念生先生道个歉,念生先生那般开阔的大家,定不会计较的,你的前程,也有了指望。”
这便是我的父兄,即使真相赤裸裸摆在眼前,可因为得意的人是我,他们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相信。
我倒是想知道,若他们知晓自己心心念念要巴结的念生先生,死在了他们的手里,会是什么模样。
父亲满心要求见的念生先生,其实在十年前便能见到了。
那年我捧着被祖母夸为大家之风的文字,求他指点一二时。
他说他太忙,让下人挥退了我。
我虽没见着他。
可一墙之隔,阿姐的长枪猎猎作响。
他鼓着掌称赞她枪出如龙,杀气震天,不愧为女将星。
兄长捧着的文墨喊着让他点评,也被他点头称赞。
“到底是为父手把手教出来的。”
“满京城里,能比我儿文墨出彩的,不超十人。”
“为父的一双儿女,足以让为父骄傲半生。”
我的字画与我的人一般,比不得阿姐的长枪,更不配和兄长的笔墨相提并论。
父亲确实很忙啊。
有他在意的儿女与前程,而不是我这无关紧要的人。
我收起了字画,学会做个隐形人,不再情意叨扰他。
“嫉妒纪瑶薇、给纪瑶薇下毒、推纪瑶薇入的恶毒之人,即便是与念生先生有交集,恐怕也是欺骗与利用。”
母亲无比坚毅地站在门外,掷地有声。
兄长忙锁眉应和。
“如此,更要早日接她回府,让她负荆请罪,挽回我苏家的名声才是。”
“只不晓得,念生先生可会真的不计较。”
父亲眸光发冷。
“为了苏家的名声,为了我儿的前程,没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便是,念生先生当真要追究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交出苏锦雪,生死不论。
母亲淡淡望着门外的海棠花,没再开口,亦是默许了父亲的安排。
只我觉得可笑,但凡他们舍得在苏锦雪身上用几分心,我院子里的书柜里,笔墨画作何其之多,哪一个不能为自证清白。
他们,在冤枉我这件事上,从来同心协力到不遗余力。
我又有点期待,现实的耳光落在他们的脸上,是不是也会啪啪作响。
晚饭时,母亲大发慈悲吩咐了一句。
“为二小姐院子里,添置些花草,死沉沉的,像什么样子。”
兄长冷嗤一声。
“母亲终究心软,那般烂泥一般的人,也舍得费心思。”
父亲难得不认同。
“见循看事情太过表面了,你母亲这般,都是为了你好。”
苏见循呼吸一滞,顿时恍然大悟。
他们要拿我这个废物,为苏家再攀个高枝吧,最好是,能给我笔墨的念生先生。
我的家人们,果真很恶心。
“但愿她能识好歹,父亲母亲也总归是在为她谋划的。”
苏见循不可一世,像给了多大的赏赐一般。
可这个时候,管家带着连滚带爬冲进了书房。
“不好了不好了!”
“老爷,二小姐……没了!”
第0005章 逼死了她
我看好戏的嘴角的笑还没绽开。
门外陪着阿姐回府探亲的廷晟便冲上去便攥住管家的衣襟:
“你说什么?”
“你敢再说一遍吗?”
他双目通红,脸上竟现了狠厉,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阿姐张了张嘴,眼底晦暗。
“松开他。”
“有事慢慢说!”
廷晟虽松开了手,视线却没有一刻从那人身上挪开。
连阿姐拉的衣袖,也被他无情挥开。
“说!”
管家哆哆嗦嗦:
“庄子起火,唯有二小姐没有逃出来,烧……没了。”
“你撒谎!”
廷晟失态大叫。
将母亲与阿姐皆惊得一瑟缩。
父亲恼怒地拍了桌子。
“放肆!”
“无凭无证,怎好诅咒我的女儿。”
他们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吗?
如今如愿死在了他们最圆满那天,又装什么难以接受呢。
可笑至极。
管事犹豫再三才开口。
“小姐的房门上了锁,还……还病在了床上,起火的时候……没人逃出来。”
母亲一个趔趄,失手打翻了茶水。
兄长立刻扶住母亲,冷声道。
“她那么聪明,如何会坐以待毙。”
“大概是跟我们怄气呢,耍性子到了极致,装死都做得出来。”
“无妨的,待好好教训过她,往后便不会如此。”
阿姐神色奇怪地看了兄长一眼,却没有接话。
父亲面色缓了缓。
“这个孽障,真是丢尽了为父的脸。”
母亲愤怒地甩了甩衣袖。
“死不悔改的东西,我就不该心软让她回来。”
廷晟闻言也舒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她就是这般,小孩子心性。”
“拿白雪的命拦不住我,现在又拿自己的命威胁所有人。”
“不把她抓回来给大家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