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长厚黑学的翰林,到底没有方景文那种头脑简单的武将好糊弄。「那你对仁熹呢?都是装的么?」我问。他很快收起对我变脸的惊疑,噗嗤笑出来。「我以为公主懂的,这深宫十八年,公主竟然还有这么一丝天真么?真心无论重不重要,它只是不值一文。」「是啊。」我也跟着笑。...
宿醉过后,一个消息传遍京城。
大业的宿敌在连吃败仗后,终于决定求和。
他们派遣的使臣终于在今日抵京,带来了牛羊、金银,父皇龙颜大悦,决定在宫中设宴三日。
在姨母的努力下,我终于得以入宫,在宫中暂住,一直到宴席结束为止。
夜晚,大殿灯火通明,我与仁熹坐在一起,对面坐着唯一的皇子,陶飞白。
他面色苍白,一看便是长期服药的样子。
我知道是母后下的毒,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
飞白倒是对我还算和善。
我对他点点头。
他看到仁熹面前的酒水,转头吩咐宫人几句。
不多时,仁熹身前的酒水便被换成温热的,她浅啜一口,对陶飞白露出依赖的笑。
飞白很宠仁熹,这是共识。
夜深了,歌舞也演过几旬。
使臣起身,恭维父皇,直让他哈哈大笑。
之后,使臣道:「臣今日来到大业,还带来了可汗的一个请求,不知陛下……」
父皇豪爽地挥手,「讲!朕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使臣拱手道:「可汗久慕中原文化,欲……迎娶一位陛下的珍宝。」
父皇酒喝得太多,意识昏沉,「嗯?什么……珠宝……」
但其他人都听懂了。
当今陛下,只有两位公主。
大公主已然出嫁,因此……
我看向仁熹,她的小脸已然白了。
气氛凝滞。
秦谨豁然站起来。
方景文紧随其后。
陶飞白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父皇打了个酒嗝,在大殿里,却显得响亮。
他清醒了,脸色也变了。
含糊道:「再议、再议,朕乏了,都散了吧。」
隔着远远的大臣,我看到秦谨怀疑的目光,悠悠落在我身上。
仁熹一天未进食。
我来劝她,丝毫没有成效,只能无奈离开。
在殿门口,我遇到了来看仁熹的秦谨。
我对他点点头,正要和他擦身而过。
他却拉住我,问。
「殿下早就知道?」
「什么?」我反问。
「和亲……」他深深望进我眼中,像是要把我看穿。
「秦大人说笑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
他眼中怀疑稍稍退去。
「打扰公主殿下。」
我却不肯轻易放人。
「秦谨,」我把恨意咬碎,任其一丝一缕地从嘴里流出来,化作伤人的毒液。
他停住脚步,回头,不见有情。
「你说喜爱澄泥砚,我散尽千金去求;你喜爱吴山的画,他脾气古怪,我便软磨硬泡三个月,得了那幅你爱不释手的画;你喜欢仁熹,我替她出嫁……秦谨,我哪里对不起你?」
「可你见到我,只是问我这么荒谬的问题。」
「难道只有我将心剖出来,血淋淋地捧给你,你才会信我?好。」
我拔下簪子,抵在右胸。
「陶仁姝,你疯了!」
「我是个疯子,可因为一首诗便爱上仁熹的你,是什么,傻子?」
他握住我的手,紧紧地,连同那只冰凉的银簪。
簪子上的那点光亮,投射在他滇黑的眼眸中,恍惚是个绝情到底的眼神。
是崩前的雪山。
是山雨欲来前夕,小楼上飘飞的重重帷幔。
恰似那一围纤长的眼睫。
庭院深深,深几许?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我毕生梦想,是成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仁熹是他宠爱的妹妹,而你不是。」
「这话我只说一次,陶仁姝,你不会不懂,莫要再装了。」
天生的野心家。
我收起那幅要生要死的模样,冷笑一声。
擅长厚黑学的翰林,到底没有方景文那种头脑简单的武将好糊弄。
「那你对仁熹呢?都是装的么?」
我问。
他很快收起对我变脸的惊疑,噗嗤笑出来。
「我以为公主懂的,这深宫十八年,公主竟然还有这么一丝天真么?真心无论重不重要,它只是不值一文。」
「是啊。」
我也跟着笑。
「若我也有一个疼我的皇弟呢,你是否会转过来爱我?到时候我的真心,是不是很值钱呢?」
「待价而沽,公主若是爱财,这个道理岂能不懂?」
将真心化作武器,踩着它达到目的,这是秦谨所信奉的,他也确实做到了,他将仁熹哄得神魂颠倒,让陶飞白满以为得到一员能在文臣里一呼百应的臂膀。
我就是不愿用,不敢用。
才扭扭捏捏,藕断丝连。
才将一颗心劈成数瓣,表面上爱着这个翰林,却存着拉拢他的心意;表面上敬慕这位将军为国效死,暗地却勾着他,甚至……骗着他。
未可全抛一片心。
到头来,我好像已经将它弄丢了。
爱过的,谁不爱这种男人,可自他毫不犹豫站出来,拒绝让仁熹嫁给方景文时,我便知道,他不再属于我了。
「好,那么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疯狂追逐你的仁姝,而是大业的长公主。秦谨,本宫问你,若本宫真的有一位视我如珠如宝的皇弟呢,你是否愿意……」
我没有明说。
「臣愿。」
他静默一刻,像是窥见甚么引而不发的、神秘的苗头,愉悦地笑起来。
「我的……殿下。」
「好,很好。」
这就够了。
我知道仁熹不会想去的。
飞白也不会让她去。
可父皇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送一个公主,保三十年和平。
何其伟大的功绩。
尤其是他这种,登基以来,毫无建树的庸碌君主。
他登基第二年,蛮族来犯,他壮志凌云,御驾亲征,却被人一剑射过头发,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提上战场,取敌人首级这种事。
他的正妻,我的母后,却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智慧与谋略。
在她的指挥下,大业很快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父皇十分宠爱她,两人琴瑟和鸣,生下了我。
可母后却迟迟没有再生下一位皇子。
说回父皇,他一生建树不多,而大业的死敌求和,这是我他的祖辈没有做到的事。
而他却做到了,岂不令他扬眉吐气,因此牺牲一个女儿,实在是,
小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