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沉不住气，今天就来了。
该不会还存着别的心思吧？
他想到了那个还没审问出来历的太监，脸色微微一沉，可在科举舞弊彻查的档口，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看向盛菱，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你……”
“奴婢告退。”
盛菱识趣得很，没给秦缜为难的机会，话音落下便退了下去，秦缜嘴唇开了又合，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语气复杂地开了口：“她最近，是不是变得太懂事了？”
蔡添喜也跟着看了一眼盛菱的背影，语气有些复杂：“是安静了些，可人都会变的嘛。”
是吗？
可盛菱的变化，怎么让他觉得这么不痛快呢？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会儿呆，回神的时候瞧见庄妃还没进来，顿时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庄妃来了吗？她人呢？让朕等她，她好大的架子。”
蔡添喜知道他这是有些迁怒了，不敢耽搁地开门去寻了人，可却没能在院子里看见庄妃的影子，他不由一愣：“皇上，是不是等得太久，庄妃娘娘就先回去了？”
秦缜拧眉朝看了外头一眼，却一下就瞧见盛菱正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他的烦躁不翼而飞，耐下心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一连瞧了几眼才认出来，盛菱捡的是一颗颗的凤眼菩提佛珠，但这东西十分稀罕，以盛菱曾经的身份有这么一串倒是不稀奇，可现在她能去哪里弄？
还弄断了。
他略有几分好奇，索性抬脚走出去，却刚到门口就瞧见一道人影自廊下走到了盛菱身边。
是庄妃。
原来她没走，只是站在廊下，才让蔡添喜没瞧见。
秦缜只当是她是要去帮忙，也没有在意，可下一瞬就看见庄妃抬起脚，重重踩在了盛菱手背上。
他瞳孔一缩，只觉得那一脚像是踩在了自己心口上，他不自觉浑身一紧，呵斥声脱口而出：“庄妃，你在干什么？”
庄妃大约没想到他会出来，愣了一下才挪开脚转身朝他看过去，她显然想维持平静，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也并不敢直视秦缜的眼睛：“是盛菱姑姑弄坏了臣妾要送给太后的凤眼菩提，珠子撒得满地都是，臣妾便让她捡起来，但她捡得太慢，臣妾才想来帮忙的。”
秦缜脸色漆黑，帮忙？你就是这么帮忙的？
他大步走了过去，盛菱已经站了起来，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庄妃。
秦缜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已经肿了起来，手背上印着半截清晰的鞋印。
再加上之前受过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混着泥土，看着十分凄惨。
“先去看看太医……”
盛菱仿佛没听见，仍旧看着庄妃。
秦缜心里一凸，盛菱不会是气疯了，想要在这里和庄妃动手吧？
他倒不是护不住她，可他有什么理由为了她和王家撕破脸？
抓着盛菱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盛菱，不要胡闹。”
盛菱微微一愣，随即扭头看过来，这还是这几天以来，她头一回正视他，可秦缜却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他不想在盛菱眼睛里看见委屈和控诉。
然而盛菱的目光却很平和，秦缜以为的情绪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皇上不用着急，”她轻轻开口，“奴婢不会做什么的。”
秦缜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幅反应，一时有些怔愣：“你说什么？”
盛菱慢慢将自己的手拽了出去：“奴婢说不会对庄妃娘娘做什么的，所以皇上不用着急警告。”
她慢慢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话音落下，她真的转身就走，果然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秦缜心口却陡然跳了一下，莫名糟糕的预感涌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盛菱：“等等。”
盛菱停了下来，她脸上仍旧没有别的情绪，平和得近乎诡异，秦缜却陡然想起来，他其实很久都没看见过盛菱别的表情了。
不管是挑衅的，隐忍的，还是生气的，他都很久没看见过了。
以往他只觉得不喜，可和现在的一对比，却充满了生气。
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他宁愿她和以前似的，现在这幅平和的样子让她整个人都虚假了起来，哪怕秦缜现在就抓着她的手，心里却没有一丝人就在自己身边的踏实感。
“打回去。”
他忽然开口，明知道后果会很麻烦，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庄妃一愣，脸色陡然变了，但开口的却是她身边的藤萝：“皇上，我家主子是后妃之首，你怎么能让一个宫婢动她？！”
秦缜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盛菱：“她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她，打回去。”
盛菱又怔了一下，却是慢慢挣开了自己的手：“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呢？”
秦缜微微一颤，心口再次被刺了一下，这句话好像也是他说的。
“盛菱，我……”
“奴婢已经学乖了，”盛菱后退了一步，她仍旧平和，曾经那么明明白白显露在他面前的委屈和难过，现在都被她收了起来，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没了情绪的瓷娃娃，“皇上可以放心，奴婢以后都不会再招惹皇上的人。”
盛菱走了，一路上头也不回。
秦缜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蔡添喜担心地看过来：“皇上，您还好吗？”
秦缜回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盛菱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的盛菱，懂事的简直让他觉得陌生，仿佛真的变了个人一样。
一向会说话的蔡添喜这次却迟迟没开口，秦缜侧头看过去，对方这才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堆起了笑：“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秦缜眉头拧紧，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蔡添喜姿态越发谦卑：“皇上以前不是总嫌盛菱姑娘主意大，不听话吗？现在她不和旁人计较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不是如您所愿了吗？当然是好事。”
秦缜却被说得愣住了，他想要的盛菱是这样子的吗？
他怔怔回想，打从盛菱进宫时的桩桩件件逐一闪过脑海，原来盛菱变成这幅样子，真的是他一步步逼出来的。
是他一次次的苛责，一次次的羞辱，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他忽然想起来，盛菱其实挣扎了很久，尝试过和他和解，也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诉过他，但他都刻意无视了。
所以现在，盛菱如他所愿，只把他当成了主子，不亲近不远离，不爱慕不憎恶……她再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会让盛菱学乖，会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会磨去她的骄傲，现在，他做到了。
把她从骄傲矜贵高高在上世家贵女，变成了忍气吞声苟延残喘的奴婢……
可他为什么不觉得痛快呢？
不止不痛快，心口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的生疼。
“皇上？”
